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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的眼角,你的指尖(38)

唐欢笑了,我不睡,只是有点困……

有点困……

最后的记忆是以蓝色海水为背景的,卫天驰的一双眼睛,第一次发现,他的瞳仁是咖啡色,还蒙着一层浅金,很好看。

可是向杰……

你在哪里……

向杰轻手推开病房房门,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唐欢,她安稳地睡着,胸口有节奏的起伏。病房的窗户开着,淡绿色窗帘被风微微吹动,在地下画出一会儿深一会儿浅的影子。这里的味道让他几乎窒息,消毒药水,酒精,还有一些永远飘荡在空气里的医院特有的沉郁气味。

唐欢却躺在这里,身上有被子盖住看不见,病床两侧却摆放着几台仪器,时不时轻轻地发出一点儿声响,提醒他她受了重伤。进医院后卫天驰大概把唐欢的情况告诉了向杰,除了肩伤,还有因为在水里的时间太长导致的脑部缺氧,所以她现在一直昏睡着,不知什么时候能醒。

罗启南坐在唐欢床边的椅子里,听见声音没抬头,视线一直放在女儿脸上。她象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躺着,连一根睫毛也不动,安静得让人心疼。她的皮肤并不白,在海上又晒了几个钟头,可是却有种属于苍白色的气质,很脆弱,很不坚强,一击即溃。

向杰只能愣怔地站在离唐欢几步远的地方,没办法再迈前一步,没办法再仔细看她。垂在体侧的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就紧握成拳,他低下头盯着擦洗洁净的地板,突然反转身,两只手挣着卫天驰的颈喉用力推搡,把卫天驰咚的一声狠狠推在半开的门板上,再重重地一起砸上墙壁。

两个男人离得那么近,彼此都盯住对方的眼睛。向杰冷冷地看着卫天驰,左边眼角有一根筋在微微跳动,因为深深喘息的缘故鼻孔也翕张着,牙关紧咬。

卫天驰头一回在别人的胁逼之下纹丝不动,向杰手上的力气很大,几乎没什么空气能逃过他的掐握顺着气管钻进卫天驰的肺部里。脸色渐红,卫天驰毫不躲闪地与向杰对视,声音略带嘶哑:“是我的错,我没保护好她!”

向杰脸上一拧,浓眉紧皱,嘴唇嗫嚅,缓缓地问:“谁干的?”

到机场接向杰来的顾青被发出的声响吸引来,头伸进病房里,正巧听见向杰问的话,狠狠说道:“索吞那小子的手下!奶奶的,小向你放心,要是让他狗日的跑了,我顾青席开五十桌磕三个响头当众认他当干爹!”

护士自然也听见了动静,两道细巧的眉毛几乎皱到一起,脸死绷着过来把几个剑拔弩张的男人请到外头去。向杰哪里肯走,坐在医院走廊尽头休息厅的椅子上,两只手抱着胸,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能抽烟,顾青开了瓶矿泉水递过去,向杰看看他,接过来喝了一口。

卫天驰坐在他们对面,额角贴着块创可贴,被游艇爆炸时的碎片划了道口子。这两天他一直逗留在医院里,两只眼睛通红的全是血丝,身体很累,没有睡意。私立医院休息厅里放着轻柔悠扬的背景音乐,他听在耳朵里,胸腔里却更翻腾,从唐欢伤口里不断涌出的血花越来越厚,越来越深,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也能这么害怕,即使是当年一个人在缅泰边境吃人的热带森林里被毒蛇咬伤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曾这么害怕过。

害怕失去吗?又不是没有失去过!卫天驰两只手用力抺抺脸,五指耙进头发里,不敢再去想心里的难舍与疼惜到底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护士已经放松了警惕,向杰和卫天驰才再次溜进病房里。公司里有急事,顾青先载着罗启南离开,宽敞的病房里,留下了相对无言的两个男人,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唐欢。

向杰屏住呼吸走到床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鼓了半天的勇气才能抬起手臂来,手指悬在唐欢的脸颊上方好一会儿,才轻轻抚上去。冰冷的,象是冬夜里她自己在被窝里永远也焐不热的双脚。

她的鼻子并不秀挺,嘴唇也不丰满,双颊有些瘦削,眉毛却很浓,眼睛闭着睫毛浓密,头发被梳理得一丝不乱,不是每个早晨醒在他怀里时候蓬头油面的样子。

欢欢……

向杰抿紧唇,回过头看向卫天驰:“给我一把枪。”

他的声调平缓,抬起头的卫天驰眼角却一跳,在他的视线里,除了向杰不容拒绝的坚持,还有床边心脏监视仪屏幕上明显剧烈的一个跳动。

“顾青那里有的是,你想要几把有几把。”卫天驰平静地看着向杰,“这次唐欢出事全是我的责任,缅甸那边的事没处理好,连累了她。报仇的机会我不跟你抢,刚才顾青没告诉你,人已经找到了。”

“在哪儿?”

“快要出境了,小顾可能这就要赶过去,罗老大看样子也要亲自出马。”

向杰立刻抬起脚往外走,卫天驰眉梢一挑,屏幕上又是连续几个剧烈跳动。他往前走几步,侧过身子,恰好挡在屏幕与向杰之间:“机会是让给你了,别忘了帮我也出口恶气,别让他死得太轻松!”

向杰什么也没说,迅速离开医院。卫天驰听着他沉着的脚步声离开,这才回身低头看唐欢,她动也不动的脸颊上,两侧眼角,各自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卫天驰抿紧嘴唇,抬起手,轻轻把泪珠拭去。

被卫天驰用鱼枪射死的是索吞最得力的手下之下,逃走的另一个是他的大儿子,年纪比向杰还小,与缅甸接壤的一个边境小镇上被顾青带人堵住的时候,他十分镇定,没有露出一丝怯色。

顾青在来的四个人里身材最矮小,脾气却最急暴,把索吞的儿子从车上横拖倒拽地扯下来,往浓密森林铺满断枝落叶的地下狠劲一推,对着头一脚过去,踢得这个瘦长少年在地下滚了两圈,血登时糊满脸。

“小子挺够胆,敢到平港来动老子的人,呵呵!”顾青搓搓手,看一眼站在四个人最后的向杰,他本来应该是最恨索吞儿子的人,却怎么缩在后头不动弹?都是罗启南的心腹,也都知道向杰和老大女儿的关系,三个人侧行让开,把索吞的儿子留给向杰。向杰只是站着,看着躺在地下只剩喘气劲的大男孩,沉厉不语。

“干嘛呢!”顾青忍不住嚷,“少在这儿磨叽,妈的老子费那么大劲逮到这小子不是让你光看的!”向杰还是没有动,索吞的儿子缓过劲儿来,慢慢睁开眼睛盯着他,那张明显带着东南亚特征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向杰突然觉得有点瑟缩,站在唐欢病床前时坚定的报复心理中不知什么时候掺进了一些别的东西,让他没办法对这个少年痛下狠手的东西。

他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伤害了无辜的唐欢。而自己呢……

少年也会说汉话,语调十分标准,他吼叫的时候嘴角有血沫横飞:“老子就算死了,来生也会找你们报仇!要杀要剐尽管来吧!”

“小向!”顾青一惯是输头输命不输人的性格,他们四个大男人,因为向杰的犹豫,在这个该死的小子面前气势上倒象是落了下风,这可是万万不能忍受的,他大声催促着,“你要是下不了手,让哥哥来!”他说着,也不等向杰的答复,掏出手枪一枪射穿了索吞儿子的小腿。子弹带着硝烟穿透血肉,焦糊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