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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的眼角,你的指尖(10)

唐欢只有点点头:“是啊。”

“我还要挣钱感谢你啊唐老师,让我在这儿白吃白喝这么久。”

“胡说什么呢!”

“没有,真的!”

唐欢看着他:“不许说这样的话,你哪儿白吃白喝啦,不是还帮我干了这么多活,还照顾我,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唐老师你可能还留在卫总家里养伤吧。”向杰呵呵一笑,往被子里缩缩,“唐老师你别怪我,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会赖在你家,谢谢你收留我这么久。”

“向杰你再这么说我就生气了!”唐欢喉间十分酸涩,向杰笑着翻个身仰躺好,调皮地朝她眨眨眼睛:“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他躺在那里很快就一动不动,呼吸声也很平缓悠长。唐欢关了电视关了灯,慢慢挪回屋里,关上屋门的时候往他躺着的方向又望一眼。

向杰在外头跑了一上午没有收获,买了中饭带回来,下午又接着继续找工作。高中没有毕业的人想找个工作真的很难,向杰跑了整整三天才找到第二份工作,一个月一千两百块钱,还是在一间停车场管理车辆,二十四小时分成两班倒,很辛苦。

不过他倒是挺高兴,晚上回来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都哼着小调,不多会儿端出来两盘炒面,香喷喷的很有食欲。唐欢再次同意开瓶啤酒庆祝,满满一杯,碰过之后一口干完,整个心肺间的燥热都被压伏下去。

吃饱喝足躺在沙发上闲聊,正聊到向杰在学校里频频收到的女生情书,房门就被敲响。唐欢的第一反应是让向杰赶紧躲进房间里说,指不定又是哪位同事来探望伤残人士。

拄着拐杖过去开门,却没有想到是卫天驰。他不是已经回深圳去了,怎么又来了?

卫天驰轻轻地对着唐欢微笑,他说道:“你爸爸来了,想见你一面。”

离唐欢住不太远有个小小的街边花园,老远看见停在花坛边的一辆黑色轿车,唐欢停下脚步,再也没有力气走过去。跟在她身边的卫天驰并不催促,也停下来等她。

黑色轿车的车门慢慢打开,从后座上下来一个人,身材很挺拔,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已经五十岁的人。唐欢立刻转身想离开,卫天驰拉住她的胳臂:“他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只想见你一面。”唐欢的胳臂被他握得很疼,也许也没有那么疼,可是泪水一下子盈满眼眶。卫天驰的手象把铁钳,钳得她动也不能动。

他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唐欢僵硬地别开脸,不敢朝向他的方向。

“欢欢。”

唐欢小的时候不止一向抱怨过自己的名字,太简单了,欢,平凡普通到苍白的程度,看小说里的名字多好听,雅筑、洁舲、丝萦、含烟,为什么不起这种名字?妈妈笑着告诉她,她的名字是爸爸起的,这个欢字是父母对女儿所有的期望,什么也不求,只要她永远欢乐开心就够了。

可她还怎么能欢乐得起来?在他做过那些事以后!

唐欢低着头,看见一双锃亮的皮鞋从身后绕过来,沉着地站在她一抬首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欢欢……”

视线稍往上移,他的手抬了一抬,似乎想触到自己的女儿。唐欢当即往后一让,被卫天驰的胸膛挡住。那只手停下,犹疑着,收了回去。他轻轻笑:“怎么,就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唐欢两只眼睛里的泪水只差最后一点就要流出来,她不愿意在他面前流泪,用力咬住嘴唇死命地忍。他似乎对着卫天驰做了什么手势,卫天驰松开唐欢,走回黑色轿车边等候。

“腿伤了,疼不疼?”

唐欢不说话,她怕一开口先哽咽。真的是他!真的是爸爸!以前看简媜的《渔父》,结尾的一句:父亲,你是我遗世而独立的恋人。没有哪个女儿不依恋自己的爸爸,曾经她是多么地以自己的爸爸为荣,那么英俊、能干、体贴妻女的男人,为什么偏偏是他要做那些不能原谅的事!

“欢欢!”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女儿的回应,试探着再度抬起手,轻轻地、慢慢地握住她撑住拐杖的两只手臂,唐欢全身一震,迅速抬起头来,两滴大大的泪水坠落之际,看到了睽违十年的那张脸孔。

依旧英俊的一个男人,满脸关切的神情,绝对不是装不出来的,不是血肉相系的亲人,是没办法体会他微蹙眉梢和轻颤眼角里蕴含的歉疚、体贴意味。

唐欢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此生还能再见到爸爸,第一句话要跟他说什么,可是事到临头所有都忘了,她只觉得嗓子眼被东西堵住,气都喘不顺,哪里能说出一个字来。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零点,灯还亮着,向杰坐在沙发上等她,电视也没开,就干等着,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他就冲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唐欢,和送她上楼来的卫天驰。

唐欢什么也没说,尽管向杰什么也没问。她直接回到自己房间里睡觉,脑子乱,心更乱。憋好半天的眼泪痛痛快快流了出来,有几次实在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她赶紧用力咬住被角把它们再忍回去。

房门被人推开,黑暗里一个身影走到床边,站着看了她一会儿。唐欢明明没睡着,明明知道,就是不想让他离开。屋子这么小,她还觉得空旷,太冷了,到处都冷!

象是听见她心里的声音,修长温暖的少年慢慢揭开她身边的被子,慢慢地钻进去,侧身向她,两只长长的胳臂环上她的身体,把唐欢牢牢拥进怀里。

唐欢的泪水一刻都没有停。向杰把她抱在怀里的热水袋拿开,让她抱住他的手:“不用那个了,有我。”

第二天向杰什么时候起床的唐欢竟然一点没有察觉,很难得很难得睡得这么死!被子里还留着他身上的味道,唐欢眷恋地往他睡过的地方拱一拱,然后红着脸坐起来,穿衣服起床。

拐杖落地的时间被向杰听见,他探头进来看看,笑得满脸阳光:“早饭好了,快点刷牙洗脸!”

怎么这么神采飞扬神气活现?唐欢心里嘀咕着,心怀叵测地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偷眼打量向杰,这小子,怎么高兴成这样?她接了点冷水往脸上泼,然后对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

哭得太久了眼睛有点肿,自从骨折以后就没好好打扮过,头发长成了一堆草,鼻子不够挺,嘴唇不够丰满,下巴不够尖。好吧这么说可能对自己太尖刻,总之她的长相只比一般略强点,年纪又比他大……

唐欢你想什么呢!

又泼一捧冷水到脸上,想把自己的绮思杂念全部浇灭。抱着睡了一晚上而已,什么也没做,说不定是他的被子太薄了,他嫌冷,想两个人挤在一起暖和一点!唐欢啊唐欢,枉你还是个人民教师,向杰可是你的学生啊!

饭桌上盛着两碗稀饭,熬得很粘稠,旁边两只小碟里装着豆腐乳和炒过的大头菜,还有向杰跑出去新买来的油条烧饼。刚才泼到脸上的水又顺着眼眶流了出来,向杰在厨房里,唐欢没敢让他看见,赶紧用袖子擦了去,端起一碗稀饭唏哩呼噜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