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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2)+番外

作者: 月江北 阅读记录

得知此事的柳少爷就跟挨了当头一记闷棍似的,心下懵懵然,惶惶不知所错。隐隐知道清净是假恐怕躲避才是真。难怪每次问及周慕,柳碧烟和柳明峰都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毕竟当日那句“讨厌”言犹在耳,柳长阳从小到大皮是皮了些,却除了周慕外对谁都和和气气,没和谁撕破脸过。此番,怕是大家,包括周慕本人,当真都误以为他对周慕有诸多不满吧。

柳家祖宅位于城郊,往返须步行一个时辰,并不算远。但是柳长阳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勇气去看上一看,病榻上打好了的腹稿因为周慕的离开全部作废,只怕见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徒增尴尬难堪。

柳长阳既已病愈,自是要回私塾复学。

学堂内,周慕依然是每天最早到达的那个。一手抚纸,一手执笔,神情专注,宛若冰雕。

“咳,那个,你干嘛搬出去?”

挨到下了课,柳长阳在周慕身后转半天才扭扭捏捏犹犹豫豫地坐到周慕身旁,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自然地打了个转。

问言,周慕停了手中的笔,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抬头说“回少爷的话,那边清净。”

“但是,呃,那边又破又旧的,说不定哪天就被你弄倒了。怎么说也是祖宅,倒了可不好。”

柳长阳心里是想让周慕搬回去,但大少爷从来没拉下脸过,话怎么说都说不好。

周慕垂下眼,道“少爷只管放心,住进去之前我已经把里里外外都修葺过了。”

柳长阳看着周慕垂下的长睫,心里像被奶猫爪子给挠了一下,麻麻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

“我……本少爷可不曾赶你走……”

“是。是我自己想搬出来的,不会叫少爷为难。”

周慕仍是用无悲无喜的淡淡口气说道。

柳长阳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悻悻离开。

向来顺风顺水的柳长阳以为这便是最糟心的事儿了,没想到更令人糟心的事儿却接踵而来。

都道柳家大小姐乃封城第一美人,说是如花似玉并不为过,今年正值二八年华,上门求亲的人可谓络绎不绝。可惜柳老爷爱女如命,舍不得自家闺女那么早嫁出去,婉拒了不知多少名门世家。岂知时日一久,便又生出些闲话来,道这柳老爷是打算将那周慕入赘到自己家,方才好生培养,只待有朝一日周慕金榜题名,柳家也好借此鸡犬升天。

“简直胡言乱语!背后道我的是非也便罢了,我的孩子们有什么过错要受人非议。若我知道是谁在嚼舌根绝不会善罢甘休!”

得知此事的柳明峰当晚气得饭都吃不下,干坐着吹胡子瞪眼。

“爹爹莫要动肝火,喝杯茶消气吧。”

从某个方面来说,柳碧烟跟周慕倒是惊人地相似。比如说,从来都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

“这关乎到女孩子的名节啊,你往后还要寻个好人家,这可如何是好。”

女儿家的名节确实并非儿戏,也无怪柳老爷大发雷霆。

“爹爹时有烧香礼佛,可信得过命理二字?命中有时天注定,命中无时莫强求。姻缘亦是如此,该是谁的便是谁的,一切但凭自然便可。”

柳碧烟温言劝道,可谓字字珠玑,柳老爷听了进去,火气果然消了不少。沉吟了一会儿才说“烟儿言之有理,再不济,我瞧着慕儿秉性纯良,你二人往日感情也不错,就算真成好事也是美事一桩,先前倒是糊涂了。”

柳长阳闻言却猛的心头一震,好像被人用锤子重重捶了一下,心口说不出的疼。再望向自家姐姐,却见她没赞同亦没反驳,当真一切随缘的样子,心更像架在火上烤一般,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柳家没澄清此事,谣言短时内便愈演愈烈。那些对柳碧烟求而不得的世家公子,那些妒忌周慕文采过人的学子门生,纷纷借题发挥,恨不得将那二人描得越黑越好。偏身为话题中心的两个人愣是一番置身事外的样子,平日里该是如何还是如何。

柳长阳也不知为何,一见周慕不澄清不反驳的样子就有一股无名火蹭蹭地冒上来。

可恶,不过是个吃白饭的,家世背景样样没有,哪里配的上姐姐!凭什么了,要不是爹爹让他读书,现在也不过是个下人!对,不过是个下人而已,还妄图当自己姐夫,当柳家的主人,让自己平白矮了一截,这简直痴心妄想!

柳长阳在学堂内咬牙切齿地盯着周慕的背影越想越恨,越想越离谱,一到下课便三步做两步走到周慕面前,一把夺了他的笔。

周慕本在蘸墨,不料突然被夺了笔,墨汁飞溅,直溅到周慕盈白清秀的脸上,和月牙色的白袍上去,再配上他一时略微错愕的表情,更显得狼狈不堪。

学堂内大部分门生本还在收拾文具,见状都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兴奋劲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周慕平日里功课好,得先生器重,早已惹得一些小人妒恨,何况还性子清冷,常独来独往,不善与人为伍。好些个门生早对他颇有微词,说他自以为是,自命清高云云。此时见了此事简直恨不得他俩打上一架才好。

柳长阳见了周慕脸上的墨汁,也有一瞬间的怔忡,但随即又想到方才压抑得辛苦的那股火来,便拍着周慕的桌子道“本少爷问你,你是不是妄想娶我姐姐?”

周慕这时已然回过神来,脸上恢复了镇定。闻言也不答话,神色漠然地低下头收拾桌子上被弄得狼藉的文具。

“喂!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本少爷问你话呢!”

柳长阳是下了决心要让周慕在众人面前否认此事,眼见周慕要收拾东西走人,立刻眼疾手快地按住周慕在桌子上收拾书册的手。

周慕无可奈何。抬起眼来,用浓如黑墨的眼睛看向柳长阳,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大墨缸,像是多看上一眼便能直将人吸附进去,里面夹杂了太多情绪,太多看不懂的悲伤喜悦痛苦失落在那双眼中潺潺流过,快得近乎流星一闪。

柳长阳只觉得心跳得飞快,嗓子干燥得发疼,喉结上下动了动,心里莫名发虚,眼神也跟着游移不定起来,更不敢去直视周慕的目光。

“是又如何否又如何?这应当是我和大小姐之间的事,与少爷您又何干系?”

周慕见手被柳长阳死死按住,只苦笑了一下,启唇淡然说道。

柳长阳感觉心里竟像被利器刺了一下,钝痛感流向四肢百骸,想说点什么,张口却嗫嚅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怎么与他没干系,你有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他是大少爷,而你不过是个下人,只不过得主人赏识喝了几口墨水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看戏的人中有人落井下石似的嚷嚷起来。

“没错,我家下人要是哪个胆敢与我这般说话,本少爷早将他驱逐出府了!哪还轮得到他坐这儿耍少爷脾气?”又有人附和起来。

一时间,人群熙熙攘攘起来,“恩将仇报”“忘恩负义”“攀权附贵”“得意忘形”“贪得无厌”各种恶意满满的字眼铺天盖地而来。你一言我一语,个个似乎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事情的走向开始脱离掌控,使得柳长阳措手不及,心也变得慌乱了起来,想辩驳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柳长阳一分神,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周慕便毫不迟疑地将被压住的手抽了回去,动作迅猛,如避蛇蝎。

当手下温热的触感抽离的时候,柳长阳感觉脑子里某根不知名的神经也抽了抽。心底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怅然若失的感觉,陌生得可怕,强烈地叫嚣着要宣泄出来,却始终不得其法。

“够了!”

柳长阳往后朝众人吼了一声,复又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慕。

“反正,反正我绝不同意你娶我姐姐,别做白日梦了!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永远断绝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觉得你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