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续认定故土所有人都在无时无刻地嘲笑他,于是计划多年,要离乡背井,去到只会被人看到他光鲜亮丽成功表壳的异地。
莫卿心如死灰,去哪里都是一样虚度年华。偶尔她会好笑地想,倘若当年的林今桅知道,莫卿也会有这样萎靡不振、随波逐流的时候,会不会笑得在地上打滚。他总是以嘲笑她为趣,可她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他的笑容了?
从母亲处得知,安雯将林今桅领回去之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两天,终究还是肯出门正常生活,且接受赖子介绍的优差:这样多好。她相信,他总有一天能彻底振作起来,继续他原本的生活轨道——甚至不是在遇见莫卿时的,而是更久以前,那个她未有机会得见的林今桅。
“好了,妈。这次是比较匆忙,但机票也订好了,那边打点好,我们会尽快接你们过去一起住的。”莫卿伸手抱住母亲,想要再说什么,可是肢体僵硬,最终尴尬地松开了,这真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她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撒娇,永远不明白温驯为何物,也不会有机会学到。
在离开的前一天,莫卿参加了赖子的婚礼,遇到徐千默和一众中学旧识。大家多年不见,如今难得相聚,回忆起当初岁月,又聊起现况,都唏嘘不已。
夏续鲜见的没跟来,除了他确实要去医院做最后检查,以及压根没收到赖子邀请外,更格外厌恶及排斥和徐千默碰面。
身为伴郎的林今桅十分忙碌,更要应对身为伴娘的新娘闺蜜,对方对林今桅颇有好感。然而她不知道,林今桅最怕主动的女生,加之Lan姐在中间横插一脚,被夹击的林今桅满脸尴尬,为难得嘴角直抽。
莫卿遥遥地望着,甘愿陪她坐到冷角落里的徐千默望过去,问:“羡慕吗?”
她笑:“我可不记得你这么八卦。”
徐千默微微扬眉:“我也不记得你这么轻易屈服。”
他从未被莫卿温柔的外貌蒙蔽,所记得的,一直都是那个憋着一股劲儿,顽强地往上攀爬,像倔强的爬山虎一样的女孩。所以他丝毫没觉得她和林今桅的搭配有多违和,甚至觉得理应如此,因此默默退出。然而没想到最终成全了夏续,人生唯一的一次失算,大概就是这次。
莫卿笑了笑,扯他起身道:“走啦,赖子叫咱们过去拍照。”
婚礼早就散场,只剩下新娘、新郎和相熟的一众同龄朋友们留下来聊天嬉闹,因赖子与酒店经理熟稔,留了场地给他无妨。
两人走过去时,赖子大叫着:“你们快让开,我要和莫卿还有班长照!”随即就被众人的吐槽殴打声淹没,大家都闹得十分开心,只有摄影师头疼不已。
推攘间,莫卿被挤得一个踉跄,被人及时扶住。她心中一顿,抬头看到林今桅。
见她站稳,他便松了手,双手又插回裤袋里,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什么时候走?”
“……明天。”
“什么时候回?”
她沉默以待。
众人的情绪稳了下来,摄影师忙趁这机会要求看镜头。
他和她站在一起,两人都看着镜头,低声说着话。语气平淡,像最寻常不过的陈年旧友。
“对了莫卿,告诉你一个秘密。”
“……?”
“我以前很痛苦很傻逼地思考过一个问题。”林今桅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和你结婚的时候,到底是找赖子当伴郎,还是找徐千默。”
“……”
“Lan姐肯定要当伴娘的,这个面子我不能驳她,那伴郎的名额就该分给你,你应该会找徐千默,但赖子回头肯定得和我闹。”他语气认真地说。
太滑稽了,林今桅的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这种东西不是女生才喜欢想象么?他居然还认真思考过?莫卿也笑起来,眼角发酸,胸腔里潮水汹涌。
其实她也痛苦地思考过这类无聊的事,比如和他结婚后,该怎么称呼安雯?是他随着她叫雯姐,还是她随着他叫妈?
这些事情真是零碎无谓得令人发笑,然而那个时候曾让他们思考得无比认真,当做了一生一世的大事件。只是两人都没想过,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一天的存在。所以现在,林今桅先当了赖子的伴郎,而她仍旧叫安雯为雯姐。
“来!都笑——喂喂松开新郎的脸!都给我smile!”摄影师炸毛地大叫起来。
莫卿看着镜头,笑得嘴角和眼角都弯起来,像极那夜里他所看到的月牙儿。那天夜里,他和她抱在一起,坐在教室的后门角落里,躲着学校保安的盘查。她前所未有的温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被他抱在怀里。那个时候,他就有隐隐的、因太在乎而导致的不安,所以用尽全部力气抱着她,哪怕知道会弄疼她。他只是太急切想确定,她不会突然消失。
可她还是从他面前走远,不肯回头,不肯停下,不肯让他去找她,也不来找他。
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将下巴亲昵地靠在了她的脸侧。她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反应过来时已经照下来,她浑身僵硬地转头看他,脸上的惊诧一览无遗。
摄影师得意地笑:“哎哟,拍到奸情了!又有地下党要曝光啦?”
众人刚才没注意站在一旁的林今桅和莫卿,此时赶紧好奇地围过去看拍立得的照片,立刻发出震天的哄叫声,集体用暧昧目光逡巡过当事两人,像极了当年在教学楼走廊上,林今桅拉扯住莫卿时候的热闹。
莫卿沉默地望着林今桅。
他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留个纪念行不行?谁让你连张照片都不肯多留,万一我哪天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那多亏啊。你赔么?”多霸道而熟悉的林今桅式强盗逻辑。
她不知该说什么,幸好伴娘和Lan姐立刻插进来再次开始“争林大战”,气氛又活络起来。
伴娘抱住林今桅的手,突然说起“恨嫁”的话题,并拿眼角一直含笑偷瞄林今桅。众单身女性被引起共鸣,纷纷抱怨起来。便有人借机提议,趁礼坛还没撤,不妨都过个干瘾,说完便笑嘻嘻拽住身边的女孩,分明是早有贼心和预谋,换来众人的又一轮起哄及女生的脸红追打。
难得相聚,场面又极度热闹轻松,有意者不必说,无意者也只当是逗趣,连徐千默都应允了向自己请求搭档的一个女生,对方激动得满脸通红。
伴娘和Lan姐更是争夺得不可开交,全然没顾他已经眉眼抽搐。
莫卿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起来。其实林今桅的女人缘真不错,只是以前的他太过锋芒锐利,会让寻常小女生觉得难以接近,连最初的她都是这么想。然而只有真正地靠近,并且深入地接触了,才知道藏在那满身毒刺下面的,居然是那样柔软、毫无防护能力的要害。
林今桅被两个女人在耳边叫得头疼,实在懒得理她们,抬眼一愣,四处慌张地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