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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73)

而她现在,落入了海盗手里,随时没命。

聪明反被聪明误,死在海里,连墓碑也没得一块,连吊唁都没给后人留个地方。

谁说海盗船就一定有一个骷髅头加两根吃干抹静的骨头的旗子呢?谁说当海盗的必定是瞎了一只眼还穿着很拉风的衣服手执宝剑帅得很邪恶呢?

张恩的船除了巨大,再无别的特征;船上的海盗,包括张恩,穿着就像普通的百姓一样,只是手上的钢刀明晃晃地亮花了人的眼,与其说像海盗,不如说张恩更像双旗巷的屠夫。

流芳在狭窄的厨房里,手拿菜刀,对着青白颜色的萝卜一阵乱砍。

那日,张恩逼问她谁是王妃时,刚好双燕挣扎落水,她大叫一声说王妃落水啦,结果张恩派人去救时已经找不到了。

张恩眼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打算把何嬷嬷和其他几个丫鬟带上了自己的船。何嬷嬷早吓得脚发软了,看着流芳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幸好流芳穿的喜服早就被自己吐了一身,样貌平常又穿着便服,张恩这粗豪汉子哪里看得出来她就是新娘子?

一旁的宋起纲拉过张恩,小声说:

“主人那边你如何交待?就直说新娘子淹死了?!”

“不然如何?”张恩粗声粗气的,“待到了陵州,把这些女子卖到了杏花春雨楼,拿了银子把花魁买了送给主人,不更好?”

宋起纲皱眉,“你知道主人的脾气……”

将要走上船板的几位女子顿时煞白了脸,有的当即就哭了起来。流芳对何嬷嬷打了个眼色,回头对张恩道:

“张首领,小女子但有一计,或许可以帮首领一个忙。”

张恩眯了眯眼睛,流芳又说:“你们主人想必从未见过韩王妃吧,反正韩王妃落水了,尸首都无法找到,不如找个人顶替,首领也好交差。”

“找谁?”

流芳不自然地笑笑,指指自己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找本姑娘便可!”

“你——”张恩和几个强盗当即大笑出声,宋起纲走到何嬷嬷她们面前,用力一揪揪出了丫头蝶飞,说:

“张大哥,这个看上去像样多了!”

流芳心底那叫一个愤怒呀,可惜又不能发作,于是说:

“那张首领可不能把人卖到妓院去了,我们姐妹去到了那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定然把这事记得清清楚楚,到处与人说,给首领造成不方便就不好了……”

张恩冷哼一声,浓眉大目瞪着她,“本大爷还不缺那几两银子花!”

“你,到厨房当烧火丫头去!”张恩打心眼里觉得这个丫头胆子大得让人不喜。

就这样,流芳变成了海盗的厨子。

“海盗船长嘿咻嘿咻,粉红娘娘哎哟哎哟……”

这些目不识丁的海盗,学起流芳教的酒令倒是学得很快,只是她每次舀酒时都有人盯着,严防她往酒里下迷魂药。一连数天,流芳倒是与他们熟悉了,每回他们都管她叫“厨子丫头小六”。

船上的蔬菜除了萝卜还是萝卜,偶尔会打到新鲜的鱼,可是每次杀鱼,流芳必弄得血染厨房丢盔弃甲,捧菜上饭桌时,张恩叫住了她。

他夹起了一块黑黑的形状弯曲的东西问她:“这是什么?”

流芳擦擦眼睛,“报告张首领,这是鱼呀!”

张恩啪的一声摔下筷子,“鱼?你哪个鼻子闻到鱼的味道了?这是鱼鳃,鱼鳃你懂不懂?又腥又臭能吃的吗?我……”话没说完,流芳忽然仆倒在他身上,“哇”的一声,把消化不完全的早餐原封不动地倾吐在他的衣襟上。

张恩瞪着她,两个眼睛铜铃般大,怒气盈天,他一把抓住流芳的衣领,流芳却晕乎乎身子发软地往他身上倒去,他一时间愣了神,身旁的几人齐声喊:

“张老大,她,她晕过去了!”

“怎、怎么办?”张恩提着流芳的衣领,身子僵直,不知所措。

早知道装晕便能吓吓这帮莽汉,流芳心想,她应该早些装的!

船已经进入陵州所辖的水域,可是迟迟不见陵州的水师有任何动静。海盗船下了两张帆,看起来就像是一艘体积较大的民用运输船只而已,根本就不会引人注目。

流芳把藏在怀里的两个馒头全吃了,睡了一天一夜,养足了精神,于是在夜深人静之际,推开舱门,悄悄地溜了出去。她想到何嬷嬷那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首饰银票的可以借用一下,结果发现每扇门都是一样的,一连找了好几间房都没见着人。

而这时,走廊那边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依稀听到有人大声说话,流芳心一急,往后一退,后背抵上一扇没关紧的门,她一闪身,轻盈无声地溜了进去。

她松了一口气,可是一转身便看到了书桌前站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身影。她的心无端一动,这个背影是那样的熟悉,可是两年来她从来没有一次在梦中重遇过,这个背影修长、从容,仿佛挟着一身磊落清风,温和地拂动她的眼帘。

她伸手抚住心窝处突然的悸动,很想开口叫他,可是喉间半个声音也吐不出来,是该叫他顾怀琛,还是叫他哥哥?

又或者,是自己认错人了?

他忽有灵犀地转过身来,看着她,黑眸幽深。

流芳苦笑,她认错了,果然认错了。这天下穿白衣的人何其之多,两年了,她早已不记得他的眉眼,难道就可以那么笃定的记住他的背影么?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像茶色琉璃杯中的酒酿,光华婉转醇厚醉人。眼前的男子,没有这样的眼睛,细小而狭长的凤眼里,眸色如漆。他的发只用发带束成简单的一束垂在脑后,脸色苍白写满病容,瘦削得下巴尖刻而嶙峋,眼帘半垂双目欠缺神采,嘴唇因缺少血色而淡淡发紫。

他看着她,眼里写满疑问。

“你是谁?”流芳问。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咿呀两声,又指了指书桌上正摊开的账簿和算盘。

流芳这才了然,原来他是帐房先生,并且是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张恩这厮,想不到表面上这么粗心却原来细致得很,找个哑巴当算帐的,既安静又保险。

“你被张恩劫来这船上的?”她问,那病态少年点点头。

想想都知道,哪个良家少年愿意终年呆在这不见天日晕死人不偿命的船里?

“怎么平日没见到你?”她从来没有送过饭菜来这里,她睁大了眼睛,“莫非,他们不仅禁锢你,还虐待你?!”怪不得脸瘦成这样,一副病得命不久矣的样子,流芳恍然。

病态少年指指她,无声地询问: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丫鬟小六,我——”流芳眼利,一眼看到了那个算盘上的黄玉珠子颗颗圆滑晶亮,不由得眼睛发亮,“张首领让我来借东西的。”说着便伸手去抓那小巧的玉算盘,谁知这哑巴也不是傻瓜,就在流芳拿起算盘时他的手一覆就生生按住了流芳的手。

他疲倦而无生气的眸子忽然多了一丝神韵,定定地看着她,她嘿嘿干笑了两声,松开了手,沮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