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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39)

“玉台山的金丝菩提,据说只赠有缘人。流芳,我说的那两个故事,你可想到了吗?那父子俩该如何做才是对的,那陶罐被撞碎的人为什么如此无所谓,想到了吗?”

“想不到。不如你告诉我?”

他脚步一顿,“不是你自己想到的,没有意义。”

第三十章 那些并没有随风远逝的往事...

到了马场门口,上了马车,回到顾府时天已经黑了。怀琛见她走得还是一瘸一拐,干脆就横着抱起她回一心居,可是刚走到前院就看见了一大群人正向他们走来,为首一人高冠儒服,正是顾学士顾宪。

流芳愣了愣,示意怀琛放她下来。然而怀琛的手却是抱得更紧,一点也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愿,顾宪身后站着几房夫人小姐,还有容遇。

“爹,您回来了?”流芳急了,众目睽睽之下被他这样抱着真是不雅,即使是兄妹,也不能一点礼节都不讲究呀!

“流芳她扭伤了脚。”他说,“反正父亲大人都多年没见孩儿了,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待安置好流芳,孩儿自当来拜见父亲大人。”说罢,竟然全然不顾顾宪黑沉着的一张脸,也无视顾府众人脸上惊愕不敢置信的表情,抱着流芳就向一心居走去。

他刚放下流芳,何进便在门外候着,他嘱咐了西月几句,便跟何进到了顾宪的书房。书房内顾宪神色凝重,丝毫没有为人父重见阔别多年的儿子那种兴奋。

“不孝子怀琛叩见父亲大人。”怀琛跪在地上,恭谨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半丝感情。

“起来吧。”顾宪喟然,“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父亲?这十多年来,你在外间过得可好?”

“劳父亲挂心了,尚好。”

“琛儿,你非得对为父如此冷淡?”顾宪眼中尽是浓浓的悲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当年……”

“需要你原谅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怀琛淡淡地说,“更何况,当年也只是她的心太痴,总不相信你的心从不在她那里而已。”

顾宪身子抖了抖,“我们父子俩一见面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是吗?多少年过去了,你执着如故。”

“我身体里流着你的血,也流着她的。只是,执着不是因为恨你,而是因为,想她。”怀琛说,“我为什么要恨你?阿醺的母亲,你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心。”

顾宪看着自己的儿子,苦笑了一下,神色仿佛苍老了许多。

“所以你带阿醺去见三皇子了?你明知道她的身份,她不能被任何皇家的人认出来!”顾宪说:“你对阿醺好,是真心的么?下人们告诉我你回府后对阿醺做的种种,照顾她,守着她,还把章太常府中与小姐有了苟且的教书先生捉了回来,替阿醺解决了这件事……今夜,你还堂而皇之地把她抱进府中,你不觉得你逾越了作为一个兄长的本分了么?!”

“当年锦安太子谋逆一事,所有相关人等全被清洗一空,父亲大人不必担心。除非是彰元帝亲见,可是流芳长得并不大像锦安太子,父亲大人多虑了。”

“为父想要知道的是,你对阿醺的好,可是出自你的真心?!”顾宪的眼神有些凌厉,可见是动怒了。

“父亲大人爱屋及乌,想当初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把方氏接到府中,给了她一个丫鬟的身份,让她平安产女……可惜最终也是留不住方氏的人或是她的心,方氏还是追随锦安太子而去了。流芳流芳,怕只是‘留方’而不得……”

顾宪一拍几案,大怒说:“我以为你跟着孟天长之后会有所长进,谁知道你还是这般忤逆,你……”

“父亲大人眼中,怕是我这个忤逆子根本就比不上那个女人和锦安太子的遗孤吧,所以才会担心我对流芳有所图谋?”顾怀琛自嘲一笑,“不过也难怪,莫要说父亲大人不信我会真心对流芳好,就是我自己也不相信。”

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已经对她动了真情。

顾宪神色一痛,“你和她,都是我顾宪的儿女。”

“如今,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了。”怀琛琥珀色的眸子光芒内敛,“我是,而她不是。”

“你不要忘了孟天长临终时对你的托付!”

“辅助正统,中兴帝业,安定四境,固我山河!我没有忘,恩师待我有如亲父,若是忘了,今日我便不会在此。”怀琛说:“可是父亲大人也不要忘了,方氏弥留之际,是把流芳的手交到我的手上的。”

那个女人,临终之际,不在乎他知道她身份的秘密,相信他这个顾府未来的主人,能真心对待她的女儿。

顾宪面如死灰,眼内一片黯然。

怀琛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忍,“父亲大人刚刚回府,想必甚是劳累,孩儿先行告退。”

顾宪颓然地挥一挥手,“去吧,过些时日你便要到兵部就职,好生准备一下。”

怀琛一躬身后转身离开了书房,脸上的孤傲之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这么多年过去了,提起那件事,想到记忆中那抹不分日夜呆坐在窗前的瘦弱身影,心底还是像裂开似的疼痛。

那时候,他虽然还小,可是什么都懂。懂得他母亲眼里的思念,懂得他父亲满心里装的都是另一个女人的身影,懂得那对母女无端地夺去了本应属于他的惟一的父亲……

于是他把她断了线的风筝挂到假山上,弄断了一块踏脚的石头,然后躲起来等着她来找风筝。

她果然找来了,可是并没有立即去那风筝,只是躲在假山背后哭,一边哭一边小声说:“为什么都要欺负我?我娘不是狐狸精,不是……”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爬上假山去捡那风筝。他一直在听着她哭,她嘤咛的低泣,竟让他心乱如麻。等他回过神来,才猛然看见她的脚踩上了那块松动的石块,她“呀”的一声摔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几乎是下意思地飞身出去接住了坠下的流芳……

顾宪坐在书房里,思绪却是飘飞到多年前那个下着秋雨的灰蒙蒙的天空下。

她被带上了马车,来不及再叫他一声“宪哥哥”,便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她只是小户人家之女,姿色平常,只是他的邻居。

从小她便弹得一手好琵琶,他经常隔着墙听她弹着铮铮琮琮的乐曲,而她隔着墙,听他念着诗赋曲词。时日一长,便成了习惯。

他的父亲在朝中任职,自是看不上这等小家碧玉。恰逢她家遭遇变故,举家迁徙,从此一别竟是天涯。

没有生离,便总是以为那习惯,并不是爱。

直到那日后尝到了相思苦,才知道涩得伤心损肺。

锦安太子生辰,他应邀列座,忽闻琵琶声,才恍然伊人与自己只有一帘之隔。她不是太子的姬妾,只是府中的一名乐伎,他本来以为可以请太子成人之美。

可是她却拒绝了。她知道他府上有妻有妾,儿女绕膝,心头的一股傲气让她只愿蜗居于太子府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