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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22)

颜斯达冷哼一声,“千年以后之事谁敢妄自揣测?”

“颜公子可听得懂流芳这首诗说的是什么呢?”她笑笑,眸中流光暗转。颜斯达说道:

“在下蒙昧,甚是不解。”

“我来猜猜看。流芳这诗,讲的是女儿家的心事吧?!”杨懿君说道。

流芳笑而颔首,“懿君冰雪聪明,生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莲高洁而自守,物之本性如此,安于僻静一隅独自荣枯,有如重门深锁中的女子,一腔心事无人能懂。世人皆谓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然而谁人又知晓莲重瓣之下深锁的寂寞?沉静如水,总与人保持着距离,可是又渴望了解与被了解……不知诸位赏荷多年,是否有此感悟?各位刚才所作之诗用词精准意境优美,但在流芳看来,却是不近人心性的。”

一时之间,在座众人竟然一同沉默着,连颜斯达好像也在想着什么一般,忽然方维文拍掌起立,赞赏地看着流芳说:

“本以为六小姐不谙文学之道,但是现在听来有如醍醐灌顶,维文受教了。文学之道贵乎文以载道文以寄情,光是追求形式难免本末倒置了。”

在方维文的首肯之下,其余众人也都点头称道。

“原来流芳所说的莲的心事,指的就是女儿家的心事,真真是妙绝!”杨懿君抚掌而笑,说:“那最后几句,又是什么意思呢?”

“错过了,”流芳迎上杨懿君的视线,“因为等待,因为距离,终是与相知之人错过了。”

“错过了,”容遇淡淡地开口,说:“必是因前面还有更美的风景。”

流芳一怔,他说的是另有所指吗?

“从前有人想在麦田里找到最大的一棵麦穗,但是地里到处都是大麦穗,哪一个才是最大的呢?他埋头向前走。看看这一株,摇了摇头;看看那一株,又摇了摇头。他总以为最大的麦穗还在前面等着他。虽然他也试着摘了几穗,但并不满意,便随手扔掉了。他总以为机会还很多,完全没有必要过早地定夺。很快,这片麦田他便走到头了。”

“这块麦地里肯定有一穗是最大的,但他未必能碰见它;即使碰见了,也未必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因此最大的一穗就是他刚刚摘下的。”流芳看着容遇,黑如点玉的眸子流露着一丝惋惜,说:

“表哥,你确信你真能找到世间最美的风景么?流芳只怕,你扔掉的那棵麦穗,恰恰就是最大的一棵呢!”

容遇抬眸,定定地看着流芳,眸中一片深沉幽昧。

流芳的心又猛跳了两下,她垂下头,放弃在这时候挑衅他。

楚静风走到流芳面前,伸出手拉着她站起来。

“今日比诗论文,静风甘拜下风。”

只有流芳自己知道,她已经汗湿衣衫。

不过,总算蒙过去了不是?厚脸皮、投机取巧、甚至耍赖,居然也起了作用!

她笑笑,说:

“楚公子,你今日好像还未曾作诗。”

“我作了,你要听吗?”他微微笑着,丝毫不掩饰眼内的欣赏喜爱之情,此时如沐春风的笑容的确让人心动,流芳刚一点头,他已经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离开了曲水流觞,向寻秋湖方向走去了。

众人愕然之后不禁失笑,邹源说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话刚出口,忽然又想到,顾六,不算淑女吧!

沈京冷哼一声,起座离去,容遇皱皱眉,也跟着他走出了芙蓉园。

第十七章 一点都不浪漫的顾六

正午时分,醉月楼雅间的竹帘被人掀起,楚静风一走进来,便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尽饮。沈京冷冷地说:

“这杯女儿红,一百两银子。”

楚静风瞪大了眼睛,“阿京,你这是趁火打劫啊?”

“是啊,怎么着?你大可以把酒给我吐出来!”他还是那样的冷淡。

“你生气了?”楚静风坐下,不怒反笑,“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今早我拉走顾六去游湖所以生气了!”

沈京看着他,“有何不可?”

楚静风一阵大笑,“阿京,告诉我,昨夜你跟她在醉月楼她有何表现?你可知道今早我拉着她去游湖,她跟我说了些什么?”

他带着流芳上了木兰小舟去赏荷,流芳劈头盖脑就问了他一句:

“楚公子,我不会凫水,你会么?”

楚静风的浪漫遐想开始有了一丝裂痕,尽管他不会凫水,但是他也硬着头皮认了。因为他知道他一说不会顾六会立刻翻脸上岸的。

“如果你落水了,我会救你的。”他说。任那个姑娘听了轩文子楚静风这一句话不是心动不已的?可偏偏顾六只是皱着眉看着寻秋湖水说:

“这水很脏,都是泥浆,就算你救了我,我要是喝了两口水,那不得恶心一辈子?”

那个浪漫的光环开始扩大它的裂痕了。

木兰舟行到湖中心,渐入藕花深处,四处碧影幢幢,阳光烂漫,荷香沁人。

楚静风伸手摘了一枝莲,是素淡的粉色莲花,恰如她,清灵可人。

她接过来,嗅了一下,接着十分可惜地说:

“楚公子摘它作甚?白白浪费了一枝莲蓬,那莲子可清甜了。”

在这光环完全破碎之前,楚静风终于很不甘心的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流芳,你不是想听我作的诗吗?”

她点点头。他于是缓缓念道:

“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华,胭脂雪瘦熏沉水,暮云秋影蘸潇 湘。醉魂应逐流芳梦,分付西风此夜凉。”

他等着,等着她的微笑默许。

顾六却只是说:

“楚公子,你念完了?”然后欢呼一声,“那好,我们终于可以划回岸边去了?天知道我担心落水担心了多久?!”

楚静风的幻想和骄傲同时在日光下破碎成冰,然后被蒸发掉了。他有那么一瞬很想切开顾六的大脑看一看,里面是用什么构造的。

“流芳说笑的本领真高。”上了岸,她向他道别,他说了她这么一句。

她也不介意,只是没心没肺地笑笑说:

“静风怎么不问问自己真心几何呢?”说着就带着西月离开了。

沈京大笑,容遇嘴角微弯。

沈京同情地拍拍楚静风的肩膀,说:

“阿风,同病相怜,为了安慰你,刚才那杯酒白送你不收钱。”

楚静风很好奇沈京昨夜与顾六在醉月楼那顿饭究竟如何。沈京苦笑一下,说:

“比你好不了多少。带她来吃鲟鱼,谁知道她还对烤乳猪、香液鸡、九味肘子、琼脂燕窝都感兴趣,满满的摆了一桌子。本来想问问她她那幅画上的构图和笔法都是以前没怎么见过的,究竟师从何人,谁知道她只是一味埋头苦吃……我沈京自问虽非玉树临风,但也是翩翩公子一个,被女人这般彻底的无视,这还是第一回。阿遇,你说你们顾府是不是穷到连一顿饱饭都没有给够她吃?简直太过份了!”

绝对是太过分了,迟早会有八卦传出,说在顾六的眼中,画罗子连一碟猪头肉都不如,关注度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