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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不知处(29)

“走不动了?我背你吧。”

她忽然想伸手去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他却已经蹲下身,她顺从地让他背着一路上山。

“明川,我重不重?”

“重。是我背过的女人里最重的!”

“你背过很多女人?!”她心里有了些不舒服的感觉。

“背过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母亲。”他说。她舒心一笑,然而感觉到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沉了。

“明川的妈妈,一定是个很美很温柔的人。”

他稍稍顿了一下脚步,问:“为什么这样说?”

家霁笑了,“你就是这样的人啊。”明川曾问过在她心中他是怎样的人,家霁后来想过,像光亮温暖柔和的一抹阳光,脸上总挂着灿烂开朗的笑容的一个大男孩——应该就是那样的吧。

“到了。”已经差不多到了山顶,他把她放下,她还没站稳,就发现自己被大片大片的映山红包围了。一丛丛的映山红铺满了两边的山路,开着红似烈火的花,似乎要在有限的花期内把短暂的生命燃尽,映山红一直延伸到几间竹子搭建成的竹寮。

明川对她说:“我们到这里的茶寮喝茶休息一下。”

茶寮里走出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对明川笑笑说:“你来了。”

“是,这是我朋友,家霁。”他拉着家霁到竹寮前的茶亭坐下,老妇人拿出一套茶具,点燃了一个小炉子煮水,慢慢地拨弄着茶叶和茶杯。家霁好奇的看着老妇人把开水倒进盛有茶叶的杯子里又把茶水倒掉了来回三次,她询问地看着明川,明川笑着说:

“这叫洗茶,茶叶要经沸水三泡味道才能出来;也有人说,人生也如此,你觉得呢?”

“是啊,所以我常常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笑着叹息说。

“家霁,刚才爬山累吗?”他问,她点点头,他又说:“所以你现在坐在这里才感觉到更加的赏心悦目,更加的愉悦和舒心,是不是?”

第二十二章 孑立(下)

她细细的品着茶,茶味涩而回甘。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干什么,她一直知道的。从那次他在溜冰场重遇她开始,他就一直尝试着从不同的角度来改变她,解开她的心结,这般的用心良苦啊,她怎么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可是,她不知道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于是,她只能默默地喝着茶,默默地看着那明亮耀目的光线变成暮霭沉沉。

在这薄暮时分,他和她坐在一块巨石之上,下临深谷,看着山间的云生云灭。

“茶寮的这个老嬷嬷,曾经是我的乳母,伺候过我母亲;我母亲死后,她就到山上来,开了这间茶寮。”

家霁没有转头去看他的表情,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一愣,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他的手。

“她是个美丽而温柔的女人。”明川眼光柔和地看向家霁,“我外公是个外交官,我从小跟着我外公在外生活,到过越南,到过印度,见过许许多多生活在黑暗疾病贫穷中的孤儿,所以我从不自怜。”

从来没听明川说起过他家的事,这时才知道面前的这个阳光气十足的人,居然也跟自己的遭遇有着惊人的相似。

“我的父亲,事业做得很大,很少管我。但是他喜欢音乐,尤其喜欢小提琴,这就是我学小提琴的根本动机。很可笑是吧?”他仰头看看天空,“但是一年到头,我都不愿意和他吃一顿饭,知道为什么吗?”

“他在外面有许多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你恨他吗?”家霁把他的手抓得又紧了一点。

“我不恨他,我可怜他。那些女人都长得像一个人,那就是我妈妈。”他说,“只是无法接受那只应属于我母亲的手被其他女人挽住。”

“家霁,你觉得,你是愿意你的父亲幸福地跟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还是像我那样,有一个专情痴情到不断寻找替身的孤独的父亲?”

家霁撅起嘴,不满地说:“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恨一个人的难度太大,能做到的很了不起的。”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说,“家霁,如果有一天你还是不能爱上我的话,那么你就恨我一辈子吧,你能恨我一辈子我也是开心的。”

“我怎么会恨你?”她声音很细,好像喃喃自语一般,“是啊,相比较而言,爱你一辈子要容易得多。”

明川的眼神忽然变得幽邃深远,他看着家霁,家霁低下头不敢看他,“真的?”他问。

“假的!”家霁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说:“洛明川,你被我骗了!”说罢,不等明川有所反应,她已经跳下了石头向茶寮奔去。老嬷嬷已经蒸好了钵仔饭,香喷喷的让人食指大动。明川苦笑一下,走了过去。

他们没有下山,老嬷嬷准备了两个房间给他们。山间的夜晚特别的清凉,晚风中渗着些许寒意,家霁睡不着,起来披件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月色是出奇的好,一轮朗月挂在天边,月影的光投射下来,竹寮外到处是婆娑的树影。她抬起头遥望那明月的时候,不期然地看到了坐在对面那棵粗壮结实的榕树枝桠上的明川。

她惊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睡不着,出来晒月光。”他脸上仍然是那种慵懒的笑容,眼睛半眯着看着她,家霁怔了怔,她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他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很吸引。她走过去站在树下抬头仰望着他,他俯下身问:

“要上来吗?”

怎么上来?看着那光滑的树干,她想起那憨厚可爱的树熊,只有树熊爬树的姿态才算可爱吧,她来爬树?她简直不敢想象。

“这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月亮分外的明朗,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一清二楚……”他还没有说完,家霁就说:

“好,我上来。”家霁把鞋子脱掉,双手就去攀那树干。明川哈哈大笑,问:“你想干吗?”

“爬树啊!”她说。明川俯下身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他一拉家霁的手,家霁踩住一处枝桠,轻巧的坐到了他的身边。榕树横生出来的树干又圆又粗,有十几到二十厘米宽,坐在上面很舒服。

“你骗人!这里根本什么都看不到,除了那脸盆一样大的月亮!”她嚷道。

他轻声笑起来,“彼此彼此而已,你不是刚骗完我不久吗?害我欢喜一阵,到现在还伤心呢!”

家霁不说话,晶莹的眸子看着他,笑一笑,然后抬起头看天上的月亮。

“家霁,如果,你先遇见的是我,你还会爱上他吗?”他也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悠悠地问,尽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你自己说过的,这世上没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他说,“每一次你拒绝我我都会心灰意冷,但是随后就会死灰复燃。”

“你的心——”她指着他的胸口说:“就是太顽固了。”

“你的何尝不是?”他反驳道。“可是,我还是很不甘心。”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