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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63)

不知什么时候,身体的火热为冰凉寒冷所替代,我颤抖着艰难地抹去泪水,嘶哑地说: “师兄……我睁不开眼睛了,好冷……我大概要睡着了;以后,再陪你去岳麓山……”

“晴儿,好像我从来没有唱过歌给你听,其实我的声音很好听,你信不信?”他微微有些气喘,留在雪上的脚印一个深比一个,他缓缓地开口,低声唱道: “旧时月色曾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醒清寒,而今渐远,都忘却春风词笔。伤离情,寄与寂寂。叹路遥,夜雪初积。花残翠冷,无言耿相忆。长记日暮携手处,飞絮尽,过阑干。”

他低吟浅唱,温醇的声音带着些许伤感,迷糊中的我听着,心底的那根弦无端地震响了一下,歌声里的神伤和怀念是如此的真切,简单而隽永的旋律轻易地打动着人心,我忍不住说了一声: “师兄?”

“怎么了?”

“别唱了,这首歌不适合你唱,我不喜欢。”

“为什么?”

为什么?我记忆中的梅继尧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为任何事伤心过,这样忧郁的情调很不适合,真的很不适合。最起码,我心里听得不是很舒服……

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又继续说道: “这是小时候我爹去世后我娘常唱给我听的,不好听吗?可我只会这首歌了……”

这样浓的情殇磨人心智,怎能再唱呢?

“我唱的歌……好听多了,我唱给你听……好不好?”我说。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灞桥过……铃儿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

梅继尧忽然脚步一滑身子一歪,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雪地上,我跌落在离他三尺之遥的地上,只觉得全身都好象散了架似的,又冷又硬无法动弹。

“晴儿,你还好吗?”他仿似体力全无,喘息着爬向我,他的脸被冻得发红,唇色青紫。三尺,两尺,一尺……他的手始终向我伸着,最后的一瞬他猛然扣紧了我的手腕,一用力把我拉到了自己身边。

“我好像还没有唱完……”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这首歌本来是很童真很快乐的,为什么自己唱来却有种避无可避的伤感?梅继尧的眼神里燃烧着绝望和不甘,他坚持着坐起来双手搂过我的肩用力摇晃着,说: “夏晴深,睁开眼睛!我命令你,不许睡过去!你欠我的你还没有还,你怎么敢就这样倒下去?!”

我嘴唇动了动,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我看着他那曾是春日桃花般动人的凤眸光影迷蒙,似是雪光,又似是泪光,他眼眶发红,道: “夏晴深,别想用这样的方法避开我,这样一点都不高明!你已经逃了一次,我绝不许你再逃第二次!你起来,看着我,看着我……”

这一刻,我心底有个声音说,累了,真的是累了。还逃什么?师兄,梅继尧,我不逃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刚才我唱的那首歌,叫踏雪寻梅……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开他的手,随即颓然地昏倒在雪地中,失去意识之前,我看见一只美丽的青鸟冲破层层雪的光环飞至,停在他的肩上……

我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不然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你是谁?”一身白衣的童子惊讶地问道,那个蒙着晨曦光芒坐在荷叶上的红衣少女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眼波晶莹纯洁宛如朝露,皓白的一双天足无遮无掩地踢打着碧滟滟的池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微微荡漾的碧波欣悦起来了,仿佛她踢动的不是湖水,而是他心底不知何时藏得深不见底的那根弦。

“我是谁?”她咯咯地笑了出声,那清脆的笑声如山间的流泉溅在石上珠玉纷飞。她轻轻跃下踏着水波奔至他面前,说: “不认得了?我是小鱼……秋童的小鱼……”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尾红得发亮的小金鱼……

原来,她是妖……

可是,他竟然有种庆幸的感觉。

……

我蓦地睁开眼,素帐中,红色的六角图案似曾相识,想喊一个名字,可是喉咙干涩得快要裂开一般,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姑娘醒了?醒了!”一个丫鬟欣喜地惊呼着,“小菊,快去禀告主人。”

主人?我的意识渐渐集中,想动一动身子,却发现全身的骨头似是被火烧过一样疼痛。那个冗长的梦终于醒了,真是庆幸,我还能醒过来……

梅继尧呢?他是否也脱险了?我不是傻子,也不笨,他那样握着我的手,坠落深不见底的悬崖,真的是勒不住缰绳吗?还竟然连傻子都想娶……我忽然一惊,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对他如此在意的?我不是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吗?夏晴深,不要把一时的感动看作是爱情,尤其对象是梅继尧!那个满眼桃花处处留情风流王爷。

“蜻蜓儿!”

怎么是他?!

“快去把万大夫请来诊脉!”行云坐在床沿,冷静地吩咐道。旁边的丫鬟应声走了出去。

怪不得那图案如此熟悉,原来这里是竹里馆。

可是,我明明在雪地上昏倒的,明明是梅继尧在我身边的,怎么一醒来人却躺在竹里馆?

“行云?”我吃力想要坐起来,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行云托着我的手臂扶起我,左手轻轻一圈,虚弱的我便无力地靠在了他身上。他伸手从丫鬟手里拿过一杯水,放到我唇边,轻声说: “很难受是不是,先喝点水。”

我听话地张开嘴,喝了两口水。这时,一个青衣童子走进来对行云恭敬地说: “少主,师傅说,只要姑娘能醒过来就好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他让我来给姑娘诊诊脉……”

行云脸上似有不悦,不过还是让了让,青衣童子伸出手指按住我的脉门,片刻之后,他说: “少主,姑娘的病已经大好了,以后只要吃几服固本培元的汤药即可。小的回去准备一下,稍迟些会把汤药送来。”说罢浅浅一躬身,便离去了。

行云坚实的胸膛很温暖,他轻轻地拥着我,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抵在了我的发上,悄声问: “恨我吗?怨我吗?对不起,蜻蜓儿……我让你受苦了…….”

“是我咎由自取,怎能怨你?况且,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往前冲?这样的牺牲一点都不明智。”我哑着声音说,“行云,是你救了我吗?那师兄他……”

“蜻蜓儿,饿了吗?我让人熬了肉蓉粥,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粒米不进了?”

“我……昏迷了很久吗?”

行云从丫鬟手里拿过粥,细心地舀起一匙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我的唇边。我吃了两口,不自在地说: “行云,我自己来就好。”说着便要伸手去拿碗。这样细心地呵护我的行云,让我很不习惯。

行云按住我的手,明亮的黑眸注视着我,说: “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憔悴,你也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他拂开我额上的碎发,“看见你坠崖的哪一瞬,”他抓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这里,硬生生地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