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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6)

于是我神色冷淡的想一把推开他,他却如磐石般岿然不动,我只得轻咳一声说: “梅继尧,须知男女授受不亲,请注意男女之大防……”

他笑容不改,只是放开我并迅速地向后退开,我一时站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抓住了旁边的书桌才不至出丑。我愤怒地瞪着他,他却哈哈大笑,仿佛得了莫大的乐趣,我咬牙切齿地说: “梅继尧!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来惹我!”

“好像你很久以前就警告过我了!”他笑着转过身对大小乔说: “安乔静乔妹妹,我刚刚着人为你们留了两份饭,跟我一起用,如何?” 于是,大小乔又一次叛变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 “老实而规矩的师妹,想吃饭就自己跟着来吧!”

我二话不说就把手中的诗经向他脑袋飞砸过去,他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伸手一捞就把书捞住了,说: “忘了告诉你,刑非先生已经把我收作入室弟子了,三年前!”

我气极,却是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

满腹怒气的我奔回风荷院,想要缠着娘给我做点什么好吃的,谁知道连冷饭菜汁馒头什么的都没有,刚想掀开门帘叫一声,却听见帘里传出我娘的低泣。

“泓,把药吃下去。就算再生气也不要折磨自己的身体。”

“我好了你又要想着到京城去了。我不吃!”接着便听到药碗打翻在地的声音。我感到奇怪同时更觉好笑,我爹这固执的怪脾气还真是像我哦。

门帘掀开,小荷娘亲脸带泪痕地走了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马上用袖子擦了一下脸。

“爹爹病了?”我明知故问。她嗯了一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我知道她是要去倒药,一声不吭地跟上,然后问: “娘,你又想象两年前一样一声不吭地带着我跑到京城去吗?”想起两年前的那一次经历,我还为之动容。“把药给我,我会说服爹爹跟你一块儿去的。”

她迟疑的看着我,“蜻蜓儿,你……”

“放心。”我拿过药碗就往房里面走去。

“爹爹,喝药。”我坐在床边,看着我那儒雅风流的老爹病恹恹的样子,有点伤心,他看着我,“你娘叫你来的?”

“不是。爹你还好吧?”我放下药,伸手把了把他的脉,说: “受了一点风寒。爹,你不喝药就一直卧床不起,娘打算又和我跑到京城去了……”

他看着我把脉的手正生疑,一听到这句话,没有神气的眼睛里忽然闪现怒意,我马上说: “但是,我拒绝了。爹,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我按住他,拿过药说: “先把药喝了,身体好了才有本钱慢慢说服娘啊!”

夏泓闻言乖乖地喝下了药,差不多喝完时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一敲我的头说: “你这小鬼头!又在耍弄小聪明了!”

“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娘为了你生下了我,这就是对你最大的诺言。如果她这一次再铤而走险,有什么意外而你又不在她身边,你会后悔的;就算你能留得住她一时,你又能经得起她的眼泪吗?爹,你陪她走一趟吧。”

夏泓不语,默默地看着我,那眼神中有太多难言的苦涩,他说: “晴儿,你还不懂。不过,为父会陪你娘走一趟的。”

我走出屋外,娘怔怔的站在那里,忽然一把抱住我,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今天烦心的事还不止这桩。没过多久,书院宋夫子的小童说他要找夏院士,说今天宋老夫子身体不适,有一堂课可能上不了,该怎么办。我想了想,问他说: “是给谁上课?上的什么课?”

“今年刚入学的学童们,上《诗经》……”小童苦恼的说,“听说院士也不适,可是那些学童们没人管就不得了了……”

“别担心,”我蛊惑地朝他笑笑,看他那不寒而栗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说: “本姑娘去代课,如何?也到了该为夫子分忧的时候了。”眼波一转,看着他的衣服说: “可是,有件事你要代劳……”

于是,一身月白长衫,头发束起以一葛巾包髻,手持一卷诗经,形容磊落潇洒的我极有气势地踱步走进了阅经堂,童子们早已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看见我,一些反应快的小鬼马上说: “怎么不见宋老夫子?”

我在讲桌前拿起戒尺轻敲一下,满堂俱寂,带笑的眸子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说:“夫子今天抱恙,我来给你们讲《诗》。”

“你是谁?”有大胆的问。

“我是夏院士的儿子,宋夫子的高徒,我叫夏庭。”我朝那个多嘴的孩子看去,对他报以微笑,“学高为师,你说对吗?”

“可是,你长得像个女人!”另一个孩子叫道。

我胸口憋了道闷气,瞪了他一眼说: “此等模样是父母天成的,难道我还可以整容不成?男生女相是福气你懂不懂?!我看你长得也不像个男子汉,如此好事!”

那孩子脸一下子红了。我想,他脸上那点颜色是我给他上的!

众人“哄”一声笑了,不知听懂我的话没,我懊恼地看一看自己这身衣裳,都怪那小童,偏说自己衣服太短我不合穿,居然跑到晾衣服的院子里偷了梅继尧的一套衣服给我。我跟那个人五行相冲,穿他的衣服怎么会有好结果?

“好,大家翻开《秦风》……”我开始慢条斯理的讲这一首关于出征的民间歌谣,讲到战争所需要的士气,战争的艰苦卓绝……

后来,阅经堂中响起了学童们琅琅的书声。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仿佛在念着这几句: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正在念书的童子们都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着,他们听不懂内容,却很明显地被那声音打动了,我的目光穿过放进几缕阳光的窗子想要追寻这个声音,但是在我马上就要感知这声音所在的时候,那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我怔了半晌,这首《越人歌》,清灵婉美,忧伤缥缈,我神思恍惚,不知刚才是怎样的男子用怎样的心情可以唱得如此婉约动听。

“夏夫子,刚才听到的是什么诗歌?为什么书上没有?”

我回过神来,说:“这首是《越人歌》,先秦时楚人的歌谣。”

“讲的是什么?”他们刨根究底不肯放过。

“春秋时,鄂为邑,是楚国国都之一,楚王子子皙被封鄂君。刘向《说苑》记载,子皙乘舟,下鄂渚,泛洞庭。驾船的越女,唱出这样的歌来。旁边听得懂越语的人翻译成楚地语言给子皙听。也有说那是一场热闹的舟游盛会,百官缙绅,冠盖如云。在盛会上,越人歌手对鄂君拥楫而歌。”

我娓娓道来,却没有在情景上再多作渲染,说多了,以他们的年龄,还是不太懂吧。甚至连我自己,我想,其实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