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夏晴深(5)

“夫人放心,她一切都好,主上对她恩厚有加,夫人不必挂念。”

小荷娘亲脸上似有悲戚之意,爹爹关切地看她一眼,又说:“小女烦培方兄多年看顾,如今长大成人,夏泓还未对培方兄的大恩言谢。眼下扶风书院地方开阔,培方兄可否让泓一尽地主之谊?”

我暗暗奇怪,我何曾得这道士看顾?

“小泉贤弟不必多礼,游山玩水本随兴之所至,更何况当初也不过是对主上进一实言,并不能算什么恩,贤弟客气了。”

“既然如此,泓也不便勉强。”夏泓轻咳一声,说:“说来见笑,愚弟的号已经改为曰‘雨泉’。”

“哦?”沈培方好奇的一捋胡子,“作此改动必有典故吧!”

“哪里哪里?不过是小女一时顽皮公然作改。”

“说来我还从没见过两位的千金,恐怕亦是金玉材质,聪慧过人吧。”他手一指门帘,我感觉到有一到犀利的眼光射向我,心一跳,就听得他说:“在帘内听了这么久,不如出来让我看一眼?”

我干脆一掀门帘,出来就出来,既然被发现,何妨大方一点?

爹娘都讶然的看着我。我恭敬有礼地对沈培方施了一礼,说:“小女夏晴深见过伯父。”

沈培方眸光犀利地在我脸上打了个转,然后轻笑两声说:

“贤侄女不必多礼。”他转身对夏泓说:

“贤弟,贤侄女面相雍容,命格清贵,有凤仪之姿啊。”

夏泓的脸色瞬间变白,却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喜怒皆非的十分古怪。倒是小荷娘亲吃惊地问:“先生所言属实?当年先生给柔儿批命时亦是如此说的……”

“老道所言非虚。只是当年的批言半是真切半是玄虚,亦是想着成全了贤夫妇;而如今看令千金之面相,亦不敢妄言。只是侄女左颊上有痔一点,冲淡了命格,本来确切无疑的命相就有了起伏。总的来说,只要能事事小心,处变不惊,便能喜乐一生。一字忌之曰水,凡水必克土命。”

夏泓的脸上忽而忧虑重重。我想了想,开口说:“伯父可是神算?”

沈培方呵呵一笑,“自出山以来,算无遗策。”

“伯父可曾听过一句话?三分天命,七分人定。人一出生有贫贱高贵之分,但并不是说人不能改变自己的环境和命运;又有人说相由心生,如果我没有攀龙附凤之心,断断这凤仪之姿也仅是假象而已。伯父算准了三分,可那七分在我手中啊!”

夏泓爹爹的表情告诉我,我说话又没大没小没规矩了。

想不到沈培方却用一种很惊讶的眼光看着我,说:“你不想一人尽得天下女子荣宠,光耀家族百年?”

“母仪天下,看似风光无限人却如在险峰,高处不胜寒。小女自问没有仁爱福泽天下的襟怀,无法担当如此重任,所以从无此心。”我瞅瞅爹的脸色,发现没有变得更加难看,心里舒了一口气,继续说:“尘世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如何及得上小小的一方书院予人自在?生活简单而实在总比背负着那么多人的荣辱而活着要好;更何况世间女子多善妒,我亦不出其右,沈伯伯,你可会看走眼了?”

沈培方大笑,对着夏泓说:“贤弟,有意思,有意思!老朽好久没有听过这样洞明世事的话了,想不到居然是从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口中说出,真是长见识了!”

然而我的娘亲脸色却是惨白,不知想起了什么,凄然地说:“也许,当时我们是做错了,把那孩子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

我十分不解地看向她,夏泓眼中似有焦虑,对我说:“你娘累了,你先扶她回院子里吧。”

我心下尽管思疑,但还是顺从地把娘扶回了风荷院,并不再多问。

布衣神算后来还是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离开了。

据说,除了我之外,他还给一个人看过相,那就是梅继尧。可是,他对梅继尧说了什么,连我爹都不知道。

我在宋老夫子讲《诗三百.小雅》时又倒头睡了过去,没办法,古人讲诗经就是过于“思无邪”了,执着于字面的一字一句,讲得索然无味。

这怪不得我,我昏头昏脑地闭上眼睛时想。没过几秒,啪的一声一把大戒尺重重地敲在我的桌上,我整个人惊醒了,揉揉眼睛看清楚了眼前那张气得煞白的脸,宋老夫子用尖利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夏晴深!”

“是。”我低头不语,这是最起码的态度,伤了老师的心了。就算他讲得不好,也不应当面罢工,是我的错。

于是放了学后,我独自一人留在课室里罚站,还得拿着厚厚的诗经大声诵读。大乔小乔没有走,深表同情地看着我,本来就说好了放学之后一起去做风筝的。我大声地读了两篇《小雅》里的短诗,实在受不了了,于是翻过前面的《国风》来,心想与其抗拒还不如读自己喜欢的,也是一种享受啊。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大小乔托着腮坐在位子上安静地看着我,小乔赞叹说: “蜻蜓儿,你的声音真好听,不是有句话说什么‘如清泉入涧,如空谷回音’吗?”

“不对,我说是有珠玉之声才对。”大乔笃定地说。

我无奈地停下来,“你们知道这首诗讲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是互赠信物永结同心。”大乔说。

“没看出什么区别?为什么给了我木瓜,我要把美玉送给你?这是不等价交换,不是很笨吗?”

大乔小乔一时无语。我又继续说:“这首诗告诉我们真正的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只要你给了我一点点的真爱,我就愿意拿更多的爱,更珍贵的情感去回报你,这不是一种所谓的报答,这是我对你的诚意,对你的诺言……”

她们两个恍然大悟,对我一脸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

“怪不得师妹上学时好梦酣然,原来对诗经竟然有如此独到的见解!不过究竟是庄周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庄周呢?恐怕是常与周公相约,周公在梦中指点一二的缘故吧?”梅继尧穿着一身淡青长衫,腰系白玉佩环,手握纸扇潇潇洒洒地向我走来,脸上还是那种得意非常的笑容,手一指我的脚说:“站了这么久,原来还不累!是该说你笨还是说你太老实?夫子都去午睡了!”

“不用你多管闲事!你的好心我是不会报答你的!”我气恼的说,挪动脚步要走,不料站得太久脚发麻了,脚才刚一迈就软下去了,眼看着整个人就要跌坐在地上,梅继尧伸手一拉顺势一抱,我整个人就那样靠在了他的怀里。

我愕然,他好笑地看着我,眼神幽亮,不能否认那张脸确实长得迷死了三姑六婆,凤眼半眯,眉毛长得如女子的柳眉一般细却浓黑异常,斜飞入鬓,嘴角仿佛微绽着一朵半开的花,笑得春情荡漾。我打个冷战,想着自己怎么差点就像大小乔两姐妹一样,一时头脑发热就被魅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