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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25)

我唱不下去了,心绪混乱,过往的人和事乱无头绪地袭来。我一把推开瑶琴,取过盛满了酒的酒杯,说:“我输了,该罚。”正要举杯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住了我的手背,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我身边来了,他皱皱眉说: “一叠不如一叠,你真是醉了。”

“我没醉。”脸上烧成了一片,头也有点晕,我起身一拱手,说: “公子,今夜之事庆庭已尽全力,望公子记得承诺过在下的话。夜静更深,庆庭就此别过。”说罢提起药箱就要走。

忽然腰身一紧,我低头看看那不松不紧地勒住自己的白色缎袖下的手臂,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他一用力我整个人就往他的身上靠去,我大惊之余想道这人不是甚好男风到连我这看起来身量不足的人都不愿放过吧?!只见他抛落两片金叶子在桌子上,俯身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庆庭大夫要走,我怎能不送你一程?”说罢往窗口一跃,我看着自己的身子如落叶一般坠入茫然无边的黑夜,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古人建的高楼跳下去最多也只是断腿吧。

耳边有呼呼风声掠过,我半眯开眼,居然发现自己正被他带着掠过一处又一处的屋顶,最后,在一处铺了琉璃瓦的屋檐上停了下来,他这才放开我,说: “很害怕?”说着就在屋檐最上方坐了下来。我不敢轻举妄动,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夜风温柔地吹着他的发,那个束发金环在夜色中仍幽幽作亮。

“凡夫俗子一个,如何不怕?”我说,酒已经醒了大半,只是头晕依旧。

“该说你胆大还是胆小?”他看着我,眼神清亮,仿佛已经看穿了我一般,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重要吗?”我直视他,“英雄莫问出处,我非英雄,来自何方更不足挂齿。反倒是阁下,对我如此感兴趣还真是奇怪。相逢一笑如萍聚,明天你我各西东,何苦执着?”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阵,从怀里拿出一个铜铃,说: “这是你的吗?”

我一看,这不是我挂在小毛脖子上的那个铃铛吗?我拿过来看了看,说: “没错。”

“为何要在铃铛上刻一个‘晴’字?”

我一愣,怎么他连这个也注意到了?只得笑笑说: “实不相瞒,买小毛的前几天阴风怒号连日不开,买它的那天突然放晴,为了记着这个好日子,所以特意刻了这个‘晴’字。”

他笑一笑,晶亮的眸光闪过一如天上的星,说: “是吗?把它送给我,可好?”

我怔了怔,他怎么会稀罕一个破烂铃铛?只见他伸手往发上一拂,束发的金环已到了他的手上,黑发凌乱地在夜风中缭绕,有着一种张狂的美。

他拉过我的手,把金环绕在我的大拇指上两圈,不知用什么手法把接口按紧了,他说: “来而不往非礼也。”看见我两眼发光的样子他不由得好笑,“再穷也不能卖了它。”

我抬起头说: “你还要这样的铃铛吗?我有好多……”

他大笑,笑得那般爽朗开怀,整个人不再像一不食人间烟火天界仙人,变得真实可感。

“你今年几岁?”

“十六。怎么,还想盘问家宅?”

“你知道京城太医院里那些名医十六岁时在干什么吗?他们还在涉猎医书,拜师学艺,实习会诊。而你……”他沉吟不语,似乎在等着我坦白。

“而我,不但能医,而且善琴,对吗?这就是你对我好奇的原因?”我笑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要再问我了,你的来历我不也没问过吗?”

“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他正色道。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可惜,我不是君子,也不想和别人交换秘密。”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拒绝过我的要求。”他淡然地说。

“是啊,你不是叫‘无缺公子’吗?金钱、美女、容貌、智慧都无一缺少,没有人拒绝过你,不奇怪。”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美男吗?如果我不是活了两辈子,上辈子看明星看花了眼的话,现在可能在傻笑着把自己的底细都交待了。

“无缺公子,为什么不能是‘无所不缺’呢?你说的那些我都有可我不一定稀罕。”

我无语,这世上有人对金银财富或是美貌才智孜孜以求,却也有人淡泊鄙弃。这时我惊讶地看见屋檐下有一队黑影持着长枪有秩序地走过。

“不用惊慌,这是州府衙门。”他说。我却更惊慌了,拉着他的衣袖说: “无缺公子,我们快走吧,被发现就不得了了!”真是说什么就错什么,一慌张,脚下的一块瓦片被踩得“喇”的一声响。

“什么人?!”马上有火把照向这边,他一个旋身抓住我的手臂,身形拔起,轻飘飘地点了几下檐瓦,人已落在远处。

“怕什么?”他轻笑,“你不是说我什么都有吗?连这州府也是我的,你还怕?”

这人肯定是喝醉了,满口胡话,我想。

“别一口一个‘公子’,叫我辰恒。”他又说,声音温和绵润,似有雨露渗人心间。

“陈兄。”我结结巴巴地喊了他一句,他不满地纠正道: “是辰恒。”他说,“星辰的辰,永恒的恒,不要忘了。”

第十四章 梵树落菩提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看着左手姆指上的金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淘金发财的美梦。那个一文钱就有两个的小铃铛啊,居然奇货可居地“卖”了一个好价钱,真是今夜做梦也会笑哦,呵呵……

“庆庭!一大清早又是发呆又是傻笑的,过来,跟你说件正事!”孙掌柜扯开嗓门喊我,我应了一声跑到他面前问: “掌柜的有何吩咐?”

“今天下午的州府衙门统办的医药理论大会,你和东阳跟我一起去。”

我感到奇怪,东阳是他徒弟,跟他去很正常,为什么要带我去?

“掌柜的,免了我吧,我什么都不懂。”

“所以给个机会让你去见识见识啊!那么多的行家都聚在一起,你怎样都不会吃亏的!还有,你那清音丸制好了没有?一天到晚就会往品花楼跑,你的相好都成了花魁了!看人家以后还搭理你不?”

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声,心里偷笑,她不来找我已经万幸了。这时,东阳拿着一个小巧的褐色竹篮子走过来,篮子上盖了一块白布,说: “刚才有个人让我转交这篮子东西给你。”

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还是一只死相恐怖的黑猫,还是随便那一种恐怖袭击?我的想象力忽然延展无边,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犹豫着拉开那条白布。原来竟然是一篮子满满的洁白的茉莉花!

我呆住在那里,药堂里的伙计围过来看看那篮子茉莉花,又看看我,有人大声笑了起来,说: “庆庭,真亏你长了张女人脸,这回又被哪个女子相中了啊?哈哈哈……”

“茉莉花有理气开郁、辟秽和中的功效,并对痢疾、腹痛、眼疾及疮毒等具有很好的消炎解毒的作用。”我不无尴尬地解释说,“谁说是女子送的?男子送的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