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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24)

“别怕,重要的是过程,好好演好自己就行,能否超越别人有时候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我握住她的手,宽慰地看着她。她感激地看着我,点了点头。紫眉丫头已经站到楼道上报幕了。

我稍一定神,手指甫动,轻拢慢捻钩弹挑拨,指下琴音有如一江春水东流之势汩汩涌动奔流而出,这一曲《春江花月夜》音韵流畅大气,花好之夜月圆之天,大江无声东流,微风拂岸,桅樯夜舟,风灯摇曳,水中月影冲淡夜色的深沉,似有潋滟浮光冲荡人的心胸块垒……一曲既毕,满座无声。

不是吧,如此冷场?我抱歉的看向封三娘,她已经推开阁门,身穿轻盈婀娜的舞衣手执金环如仙子下凡般滑落舞台中央,激起阵阵如雷掌声……

我拿起药箱,手脚麻利地爬上窗户,紧紧抓住那条红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下滑,马上就要落地了,我心中大喜,想着今夜终究是无惊无险真是可喜可贺,谁知忽然有一铜钱落地的声音响起,“嘶”的一声,那红绫硬是无端断裂,我一下子就摔倒了地上,手脚疼得就要断裂一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痛苦地爬起来瞪着站在身后的人,说: “哪里来的小贼敢暗算本大夫?!”

话一说完我就呆住了,竟然是他!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锦缎白袍,以金环束发,穿着随意却自然大方,那张一见难忘的脸在黑夜中更平添了几分暗魅,他好整以暇地对我一笑,说: “偷偷摸摸地从青楼女子的房间里爬出来,莫不是作了什么亏心事?”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他一拱手,说:“恩客去见相好的就是偷偷摸摸的才有意思嘛!公子,我们已经两清了,在下就不耽搁您了。”不敢惹他,还是赶快离开为妙。说完拍拍衣衫,拿着百宝药箱就要走。

“那房间好像是封三娘的房间,刚才那曲子,是你弹的吧。封三娘的琴,我是听过的……”我顿住脚步,直直地看着他说: “说重点,不要拐弯。”已经被看穿了,那只好妥协协商以谋后定了。

“我们不是两清了吗?”他得意地重复我的那句话,那天人为之失色的容颜里竟有一种孩子气的笑意。

“不,现在是我欠你了,说吧,守口如瓶的条件是什么?”

他走到我跟前,俯下头来深深地看着我,一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上,轻声说: “如此良夜,如此良人,开口闭口说条件,你不觉得忒煞风景?”

我有点招架不住,讷讷地说:“是有点煞风景……”

他大笑,一把拖过我的手说: “我渴了,带我去喝本城最好的茶!”见我欲挣脱他的手,他俯下头在我耳边吹气如兰,“既然同为男子,何苦忸怩?放心,本公子尚无龙阳之僻。”

就这样,我半是懵然半被胁迫地带着他走到了本城最有名气的酒楼镛铭居。说到钱我还是很理智,点了最便宜的茉莉花茶。

“这就是最好的茶?”他眼波流转,闻一闻杯子,又放下了。

“是啊。”我拿起杯子毫无仪态地喝了一大口,“齿颊留香,茶味清新。”

他扬扬手,掌柜的满脸堆笑地走过来问: “客官有何吩咐?”

“一坛上好汾酒。”

我狐疑地看着那坛汾酒,又看看他,他说: “若你能说出茉莉花茶是本城最好的茶的理由让本公子信服的话,那今晚所发生的事我自当守口如瓶;若不能,不好意思,你就把这坛汾酒喝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又说: “本公子最不喜欢被人糊弄。”

此刻我多想像那些武林高手一样愤而拍桌,起身而桌塌,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骂: “老子是工人阶级好不好?!哪来的小资情调!”为了喝一个茶开了一间包厢已经是大大的破费了,还……我叹了一声,对伺候在一边的伙计说: “给我找一瑶琴来。”

伙计应声而去,不久拿着一具瑶琴放至桌上。他手掌托腮,侧着头看着我,我轻拨了一下琴,说:“若说中一个理由让你信服的,你自当喝一大杯,如何?”

“好。”他淡淡地说,眸中流光有如玉液琼浆,想要把人醉死。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茉莉花茶理气解郁,和中辟秽;”我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地倒出两大杯汾酒,把其中一杯推至我面前,说: “凡植物皆可入药,不是穿肠毒药就是救人良药,有何特别?”

我看看面前的高纯度酒精,暗叫一声苦也,伸手颤巍巍地拿过,半杯入喉,半杯入袖。饶是这样,喉咙仍似被刀锋割过一般。放下酒杯我又继续说: “茉莉虽然普通,然而在盛夏酷暑或是萧索深秋或是雪漫隆冬之际,品一口茉莉香茶仍索得春光秀色,一杯清茶领着春天走遍四季,不亦美哉?天香开茉莉,梵树落菩提——茉莉花有清白雅稚之香,深蕴禅意,不知公子以为然否?”

第十三章 天香开茉莉2

他冷峻的表情开始冰消雪化,拿起面前的汾酒放至唇边,薄唇轻抿,凤目微睁,说: “虽然牵强,可也不失为之成理。还有吗?”

“盈盈素靥佩青衣,临风和月淡雅怀;离别未肯衔愁赋,多情尽作暗香流。茉莉入诗,丝毫不比芙蕖牡丹逊色,牡丹之艳丽,芙蕖之高洁,茉莉之雅致,各领风骚罢了。富贵人爱赏牡丹,君子爱赏荷,像我此等布衣百姓欲在浊世中寻一性灵上的清流,爱赏茉莉,有何不可?”

“布衣百姓?”他笑得别有深意,“你的学识不亚于太学里的儒生,庆庭,你是想欺人还是欺己?”

他往我的杯子里倒了半杯酒,有往自己的杯里倒了半杯,说: “这半杯,罚你过于轻视本公子;”他举起自己的杯子,“不过,这个理由,我还可以接受。”

我叫苦不迭,不过就是说错了四个字而已。那半杯酒如喉火辣辣的,我的两颊红云顿现,我继续说: “茉莉不仅可以入药,入禅,入诗,还可入韵。”

“哦?”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心脏很强大,居然没有在他惑动人心的一颦一笑下晕倒昏厥,我摆正瑶琴,说: “古人有阳关三叠声声唱彻,而茉莉亦有三唱。”我手指轻轻勾弦,压低声音,唱出那首满清慈禧太后钦点为国歌的《茉莉花》,我尽量把旋律放慢,压低声音,浅唱轻吟,使得曲子听起来不显得轻快而有些低沉。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琴音一转,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明意味的情绪,我又说: “这是第二叠。”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她,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有点沙哑的嗓音伴着铮铮琴韵很是柔和,与窗外暗沉的夜色糅合在一起竟也有些哀伤的味道。不知道是酒力发作了还是抑郁的心绪忽然在歌声里得到了释放,我的眸子空濛茫然的看向窗外,手指翻动拨弦,又唱道: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不让谁把心摘下,就等那个人爱呀,茉莉花呀茉莉花……”这是梁静茹唱的《茉莉花》,旋律缓慢调子忧伤,我唱了两句,想起了那个一裘白衣气质清冷神情冷漠的男子,不知他身在何方,还是不是像以前那样在人群中孑立在喧哗中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