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夏晴深(20)

“孟大人的令郎我见过,人是不错的……只是,你的性子太散漫,玩心太重,只怕以后不能孝事翁姑。”

“是啊,是啊。”我连声说,“爹爹你就推了这桩婚事吧,我不合适。”

“我是帮你推了,但理由是我已经把你许了人家了。”爹爹微笑着说,“真能管住你又会对你好的人,我看就只有他了。”

这笑容让我无端地寒心,我问:“有这样的人吗?是谁?”

“梅继尧,你师兄。我要把你许配给他。”

那一瞬,天崩了,地裂了。不然我的脸色不会如许苍白,我的手不会因为想起这个人而愤怒得有些颤抖,我从牙关里蹦出一句话来: “爹,为什么是师兄?他不见得愿意娶你的女儿。”

“晴儿,继尧将会是扶风书院百年来最杰出的院士。”爹爹不无骄傲地说,又对着娘亲会心一笑说:“我的弟子,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我难道还不清楚?”

娘轻拍着我的手抚慰地笑着说:“傻丫头,如果不是你,继尧他早就……”

爹爹轻咳一声,娘把那半句话吞了回去。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愿意听,我咬着唇说: “爹,我不想嫁……”

“可是这样的话孟家的婚事就无法推脱了。”爹爹的这一招真狠那。

我点点头,苍白无力地笑了笑,虚弱地说: “好,我嫁给师兄。只要他愿意娶,我就愿意嫁。”

自从后山坠崖事件过后,我就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想不到,竟然要和他做夫妻!

他不是不好,只是我们的心各不相属,成了亲也只是平添一对怨偶。

我回到房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包袱。胡乱塞了几件贴身衣物,再把行云送给我的印章和发串用小袋子装好。然后分别找到阿松、王丛王德、大小乔借银子,最后加起来大概有十多两银子。尤为关键的是讹了阿松两套衣服。最后我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

爹、娘:晴儿走了,爹娘莫要生气伤了身子,一年半载后爹娘气消了晴儿自回来领罪认错。娘身体不好,容易咳嗽,晴儿已留了方子在阿松处,爹要好生照料自己,保重身体。不肖女晴儿叩上

第二封——

继尧师兄: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也许与师兄修了数百年能得以相识,可是缘仅至此,未曾修得千年之果。料想师兄亦不乏红颜相伴,小妹晴深当是放心地送上退婚书一份,不愿以一己之私妨碍师兄的大好姻缘。夏晴深 顿首j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我已经身在渡头了。青林山落在我身后的远方,我回头遥望,熹微的晨曦之中,青山秀水怀抱中的扶风书院已经无法看见,那一处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此时此地一别,也不知何日重见。

不知我娘遍寻不到我的踪迹时会是如何的伤心,我心里一酸,眼泪就要掉下。看着面前烟波茫茫的江面,我的心头比之更为茫然,渡头的艄公吆喝一声,船就要开了,我小心地上了船坐在船头上,回望着离我越来越远的故乡,泪水终于忍不住跌落襟前。

我们前世曾经是什麽

你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

我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朵

你若曾是逃学的顽童

我必是从你袋中掉下的那颗崭新的弹珠

在路旁的草丛中

目送你毫不知情地远去

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

我必是殿前的那一柱香

焚烧著 陪伴过你一段静默的时光

因此 今生相逢

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 却又很恍忽

无法仔细地去分辨

无法一一地向你说出

第十章 风来吹叶动

一年后,徽州歧安城醒春堂。

“庆庭,让你到仓库里拿袋子黄连怎么去了那么久?又偷懒了不成?”孙掌柜的嗓门是出了名的大,他一喊整个醒春堂的伙计都听到了,东阳连忙走到后门处接应我,看见我满头大汗的样子,他笑笑说:“庆庭,我来就好。”说罢他拉过我手中的麻布袋子,轻轻一扛,整袋黄连就稳稳地扛上了肩头。

我心里默叹一声,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回到药堂,孙掌柜又指着我说: “看看你,都是男人,人家东阳就是会干活!”

“掌柜的,我不满十六,是童工啊!怎能和人家东阳比!”我甩甩酸痛不已的手臂,不满地抗议道。

“童工?我买下你可是用了成人的价钱!再说了,品花楼的那些女子来找你诊症时怎么不见你说自己是童工了?”此话一出,旁边的伙计全都哄一声笑了。

我无从辩解,只得红着一张脸,到后堂去收拾药材去了。

我果然是不能碰水的。一年前撑船渡我过江的那个艄公竟然是一个水贼,把船驶到江流中心时抢了我的包袱还把我推到水中,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却被人救起侥幸逃过一劫。然而身无长物孤身流浪在外,终于由于涉世未深被人贩子卖了,途中想办法逃了出来却在醒春堂的门口被捉。

当我破口大骂诅咒人贩子会被砒霜毒死被雷劈死被狗咬死时,药堂里孙掌柜可能不堪噪音扰耳就用十三两银子把我买下,于是,我就成了醒春堂里的一名伙计,偶尔也断断症抓抓药。

我真正出名,源于为品花楼里的封三娘治好了脸上的黄褐斑。封三娘曾是品花楼的头牌,可是后来脸上长了斑,以色事人的职业连色都没有了自然要遭淘汰。我第一次见到她时还真是吓了一跳,二十来岁的姑娘脸色枯黄,双目无神。

“你不用给我看症,我没有诊金付你。”她说。

“看得好就随便给一点,看不好你可以完全不给。”我在醒春堂里闲来无事,不知是她的脸让我起了怜悯之心还是过分无聊想试试自己的本事。

“我连抓药的钱都没有。”

“那你能找到青瓜、鸡蛋、蜂蜜、面粉这类东西吗?”

她点点头,怀疑地看着我。

三天之后,她再来醒春堂时,在我面前放下了一大锭银子,我说: “你这是干什么?”

“我的脸好了很多,小大夫,你能把我的脸全治好,这银子就是你的。”

“你哪来的银子?”

“借的。”

我把银子推到她面前,“那我又把这银子借给你。我开药,你要按时吃,不管外服内服都要照我的话去做,行吗?”

一个月后,她脸上的斑好得差不多了,吃了些补血的药后连脸色也变得红润。她盈盈地对我行了一礼,说: “无言感激,庆庭大夫,半个月后的花魁甄选我终于能参加了。你以后到品花楼来,我定当好生酬谢。”

我被那后半句话吓了一跳,连声说不用客气。封三娘临走时妖娆无限地看我一眼,看得我有点毛骨悚然,后来照了多次镜子之后,再三肯定自己作女子时不够温柔可人,当男子亦无潇洒风流之态,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当我的庆庭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