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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149)

“我已经养得很好了!”我捏了捏自己的脸,标准的孕妇脸,我心里都开始有忧郁症了。

“你养得好那天就不会晕倒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我气结,我说了多少次那天是因为以为他要做真觉寺住持而一夜不寐第二天惊怒攻心所以才会晕倒的,可他还是坚持说我气血失调营养不足而硬是把我带回了扶风书院。回书院的那天倒是差点把我爹娘惊吓到了,我这不孝女总是上演生生死死的戏码来折磨他们,但是一见多了一个孙子和一个仍未出生的未来孙子,两个老人家忽然觉得生活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了,竟像年轻了几岁。

“若不是你给我一张不知所谓的佛经,我犯得着伤心了这么久?梅继尧,以后女儿胎教不好性格内向的话都是你害的!”我放下筷子恨恨地说。

“是谁说自己天性聪颖的?我那张佛经是用小楷抄正的,可是当中有几个字用的是行书,‘故心无远离’,你这笨丫头,竟然没看清楚就撕了,这怪谁?!”

当初继尧被无心大师带回真觉寺后,那冗长的梦魇终于在佛法梵音中褪去。他醒来之后,无忧大师向他道明了一切前因后果,并约定他要在寺中研修佛法为期半年,半年后随意去留,但是在这半年中不得离开真觉寺半步。

无忧大师每日与他讲论经法,他也在禅房中足不出户阅遍了佛经。莲华佛法大会如期而行,在会中他也聆听了佛法高深的大师讲道,法会结束后,无忧问他: “居士这半年可有了悟?前世今生之事皆为虚妄,情爱生怨生恨生妒生世上诸般丑恶,如花开亦如花谢,终归于寂灭。居士以为然否?”

继尧微微一笑,说: “大师可曾听过花开的声音?山川雨露,天地灵气孕育生命,只待那冥冥不可预知的机缘一到,可能是因为遇到什么人,也可能是因为什么事,顷刻花开,再也无法逆转。每个人都知道那花会谢,但是却有些人记得住那花开的声音,生生世世,哪怕坠入轮回,饮过忘川水,喝过孟婆汤,仍是不忘。因为那声音,已经被刻进了骨血。大师会笑继尧太过于执着,但是修佛之路何其漫长,谁又能说执着生生世世的情爱就不是一种锻造和历练呢?佛在何处?仅是在一本经书一声梵音之间吗?继尧驽钝,继尧以为,佛,只在一念之间。”

无忧笑而不语。

“继尧上山半年,心中戾气已被大师的精深佛法洗涤殆尽,继尧从此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因一己之欲而涂炭生灵。‘他人之心,予忖度之’,因为爱一己,进而顾念他人,大师请放心,继尧再非昨日那个恣意妄为的宣阳王。”

无忧当天夜里便圆寂了,他的遗言里,由无心接替住持之位……

“你教随生练武了?”我想起六岁的随生能把孙子俊一把推在地上,这肯定是梅继尧的功劳。

“这有什么不好?他本来就是练武的好材料。不过,”他的眼神有些幽远,“那天,他折了我打入墙上的草编蜻蜓,我真是有些介意。直到,他告诉我,他姓夏,叫夏随生,不知怎的,我竟然被这个名字打动了……”他牵着我的手在后山散步,说话的声音酽酽的有如醇酒,我心一动,问他: “你当时就知道了么?”

“本来无所觉,但是,你总是做一些扰人清修的事情,”他轻笑起来,“每天让随生带莲子红豆汤上山,那阵子,我都吃得有些怕了。”

他顿住脚步,在石崖壁上摘下一朵淡黄的山花插在我素淡无华的发鬓上,说: “连子相思,相思连子,晴儿,你以为我真是忘得了吗?”

我握住薄袖下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握紧,夜色中淡月朦胧,风来有致,我的眼瞳中清澈地映着他的明眸,那里,只有我,一个叫夏晴深的平凡女子。

我想起了一首诗: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下一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吗?我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我们都有一颗执着的心,和相爱的勇气。

《全文完》

番外 随生手记

漠漠轻寒二月天。

我的娘亲就这样躺在破庙的稻草堆上,无声无息地死去了。我浑身血液凝固,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那日她把我推给了那白发男子和现在站在我身边的女子时,大概就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吧,她不想我也像她一样在穷困潦倒饥饿贫寒中离开这个世界。

那女子葬了我娘,站在那个新坟前,她想要放下银子就走的时候终于因为怜悯而牵起了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绵远。她让我叫她姐姐,我摇摇头,我说从你带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娘。

她答应了,她看上去也不过是双十年华,长得很美。不浓不艳,清秀淡雅,笑起来时眼神温柔细致,似有春风细雨拂过你的脸面。她不知道,一开始时我总是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丢下我一个人,像我娘一样

但是到了隐士村,建好了花月草舍,她开始照顾我,教我识字,为我缝补衣服,我的心就渐渐坚定下来,也明白到,她是真心待我的。于是,那一声“娘”,我喊的真心诚意。

腊梅花开的这日,朴实的村民们开始踏进了草月花舍的药庐。

可是不久之后,隐士村的生活开始有些乏味了,村民们来草月花舍来诊症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娘总是很忙碌,但是她的脸上常带着淡然的笑容,当我提出要跟李二伯夫妇上山送菜时她也没有拒绝,只是叮嘱我一番就是了。

真觉寺的僧人很多,这一天偏偏让我遇上了寺里的大师正为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剃度,那男孩的法号叫觉明,他看见我坐在一方大青石上玩竹蜻蜓时就跑过来跟我聊上了。他还请我吃了他家里人捎给他的杂粮馒头。

回到草舍娘忽然问我有没有在寺中见到什么特别的人,我不明白她的神色如此激动而忧伤,只是摇摇头,看着她脸上惨淡的笑容,我想,定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她这般神伤。

这一日,天气晴好。在真觉寺,我到处找觉明玩,可是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找了好几个禅院都见不着人。不知转到了何处,面前仍然是一间青砖灰瓦苔痕上阶绿意盈染的禅房,我本来想转身就走,但是忽然有一样物事闯入眼帘。定睛细看,那禅房旁边一堵破败的墙上竟然嵌着许多只排列整齐的草编蜻蜓,有些已经变黄,有些却依然青翠。长长的竹篾直入墙体,风一吹,那些个蜻蜓上下晃动,似要振翅欲飞。

我走过去踮起脚尖,刚能摸到最下面的那一只,一用力把竹篾扭断,看着拿在手里的草编蜻蜓,心下窃喜。忽然听到禅房的门吱一声开了,我连忙慌不择路迈开脚步就往前飞跑,一直跑出了山门。

在山门扫着落叶的觉明见了我手中的草编蜻蜓,惊讶地问: “这不是梅居士的草编蜻蜓?你怎么要得到的?我上次问他要一个他都拒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