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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13)

他眼神一紧,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动,就把话收回去了。真是霉啊,好好的生日一大早就被人奚落,我心里还是有气,于是尝了一口藕羹,说: “藕羹好是好,可惜不是师兄亲手做的。买莲藕,做藕羹,师兄都喜欢假手于人,动机很好,可惜,心不诚矣!”

“晴儿!”爹爹终于忍不住了,大怒道: “什么时候学得说话这般刻薄?!看来我平时真是太过纵容你了!快跟你师兄道歉!”

我委屈地放下调羹站起来,“为什么要道歉,我说错了吗?”我生气地看了梅继尧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拉开椅子就往外面走,娘正捧着早点过来,见我眼圈红红的样子忙问: “怎么了?你要去哪?”

“我吃饱了,上学去!”

我坐在学堂里有气无力地趴着,好不容易挨过了宋老夫子的课,接下来又要学琴,我的肚子啊,早就罢工示威了。大乔挨过来问我: “蜻蜓儿,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怎么脸色却这样的差?不是昨天喝了几口湖水喝坏身子了吧?”

她不提这件事还好,她一提起我的无名火就来了!我一拍桌子说: “王丛王德,你们谁能把梅继尧拉下湖里让他也溺一回水,我就给他当牛作马一个月!”

大小乔恍然大悟,王丛笑嘻嘻地说: “我道是谁惹了我们蜻蜓儿,原来是继尧师兄。”

“不过,我们还是宁愿惹你都不要惹他。”王德吐吐舌头说,“蜻蜓儿你不知道,上个月的射箭比赛中,他在马背上连刑非先生的三箭都避开了,这个人只可用四个字来形容,”他顿了顿说: “深不见底!”

我咬牙切齿地说: “都是胆小鬼!”

“蜻蜓儿,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阿松神秘兮兮地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纱布袋子,打开一看,我的怒气怨气全都不翼而飞了,里面是红豆糕、银丝卷、芋丝煎糕,都是我最爱吃的点心。我感激的看了阿松一眼,然后就把糕点胡乱地往嘴里塞,一边说: “阿松你最好了,你知道吗?我没吃……”我忽然停下来,狐疑地看着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的?”

阿松尴尬一笑,“今天不是你生辰吗?这个是我做给你吃的。”

我半信半疑地低下头继续吃点心,小乔说: “蜻蜓儿,小心噎着。”

阿松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一喝,一股沁凉的水向喉间奔涌而去,直沁心脾,我呆了呆,问阿松说: “这是什么?”

“这是用山泉水煮的绿茶,怕有涩味,所以加了点蜂蜜。”

我低下头,沉默了一瞬,忽然抱住阿松说 “阿松,你的生辰礼物让我好感动!”

众人被我这一大胆得过分的热情动作吓了一跳,阿松脸红耳赤地推开我说:“不是的,蜻蜓儿,这是……”

一道清冷的眼光斜斜地掠了过来,行云从门口走进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抓住阿松衣袖的手,我好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赶紧缩开,讪讪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顾老师是大小乔的爹爹,为人非常的和蔼可亲,不像我爹那样严肃到半个玩笑也不能开。他教了我们一曲《杏花天影》后,就让我们自由练习了,我抚弄了几回,基本也就成调了,看看旁边的行云百无聊赖地拨了几下弦就停在那里不动了。顾老师走过来巡视时指着我说: “夏晴深,来,告诉行云该用什么指法。”说完,就到别的同学身边去了。我无奈只得起身坐过去,一边用手指按住琴弦,一边对行云说:“商调,钩弦,角调,轻拨……”

“我忘记曲子的调子了。”他说。

我于是一边轻轻地哼着曲子的旋律,一边慢慢地弹着琴,不时地问: “可记住了?调子还是很简单的。”

“还生气吗?”他忽然说,声音低沉而有力:“上回是我不对。

我的手指无端一乱,弹错了两个音。

“那件事,我已经不记得了。”我轻描淡写地说,嘴角带出一抹笑意。

“那么,太阳下山时,我在书院门口的大柳树下等你?”

不知道为什么,嘈杂的琴音一下子停了下来,以至于行云的这句话清清楚楚伶伶丁丁突兀地传遍了回音院的每一个角落,其他人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我们,我的脸上烧烧的,偏偏行云却是笃定地看着我,再问了一句: “可好?”

“怎么不弹了?都会了吗?”顾先生不满地问。

于是,一阵杂乱的琴声又起,我看着行云,眼里掩饰不住暖暖的笑意,轻轻地说了一句: “好。”_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走院大门,隐约看到柳树下一个身影,月白长衫,寂然而立。

这一刻,我居然就有了一个赴约女子忐忑不安的心情,不知道这一路是会水平如镜还是会波澜叠生,脚下丝履轻盈,衣裾随着山风起伏摆动,我小步向柳树那边走去。在书院里没有人赞叹过我美丽,可是我知道此刻的自己会有着一种舒心悦目的笑容,同样的,他还会象那天一样微微地笑着吗?

忽然,脚下被类似嶙峋的老树根一样的东西一绊,整个人就失控地向前踉跄,我心里哀怨地叹一句今天流年不利啊,那么美好的一幅画面居然就碰上了一个败笔,落得一个让人发笑的结局……上辈子看的电影里那些个踩了香蕉皮的美女们大概就有我现在的心情吧。

他一转身,身形一闪,手一伸便稳稳的把我揽进怀中。怀抱很温暖,暖得我的心里不知怎的漏跳了两拍。

一阵若有若无的素净的木叶味飘然而至,我却是一惊,太熟悉,抬脸一看,不可置信地一把推开他,说道: “怎么会是你?!”

梅继尧颠倒众生地一笑,眼睛里满是情意地看着我说: “师妹以为会是谁?”手中纸扇向后一指道: “是他吗?”

我转过头去一看,行云正斜倚在书院门口的石碑上,面无表情眸光冷漠地看着我和梅继尧。我气得全身发抖地朝着大柳树下喊道: “出来,一定是你们,给我出来!”

阿松、王丛王德、大小乔笑嘻嘻地钻出来,看见我气结的样子,阿松说: “蜻蜓儿别生气,我们只是跟你闹着玩的。”

“是啊,谁叫你约了行云就不理我们了!”王丛慢悠悠地说。

“我没有!”我指着梅继尧,“我好像没约你!”_

大乔小乔走上前,一个拉左手一个拉右手亲热地说: “是我们约的,这么好玩的事怎么可以不带上继尧哥哥?”

今天真的是我的生辰吗?怎么这么像黑色星期五?

我走过去拉过行云,轻声说: “我们下山,别管他们。”

沿着山路下行,王丛王德在身后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天的策论应对中的问题,不时地询问梅继尧,而梅继尧除了忙于应付两个好学的师弟外还要时时关照着大小乔,我回头悻悻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也在看着我,眼神明亮,仿佛一切了然于心。在这样的目光对峙中,我理所当然地败下阵来,扭过头沉默地看着天上初升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