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夏晴深(119)

梅继尧脸上带着点点无奈的笑意,被我拖着走到那些卖女孩子小饰物的摊档去了……没过多久,我的两只手便被花钿雪柳糖人草编蚱蜢走马灯这些小玩意塞满了,街上人潮渐渐散去,我随着梅继尧走在略微清冷的长街上,不时地抬头看着他甜甜的笑着,他好笑地问我: “就这些小玩意,能有这么开心吗?”

我只笑而不语,他伸手搂过我的肩低声说: “你这个人啊,看似心比天高,原来极易满足,早知道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你,我就不费那么多心思了。”

我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夜色虽暗,也无法掩饰面前男子那一身磊落风流,这样的人啊,我竟然多年不曾察觉他的用心……我伸手拽着他的衣袖浅笑着念了一句: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的眸色瞬间亮起,仿佛忆起了什么,眼神幽远却耐不住嘴角勾起的一丝甜蜜笑意,我不管他的怔忡继续往前走,他跟上来在我身边说: “晴儿,再念一次,我还想听……”

“听什么?”

“听最后一句。”

我笑着摇头,他却一副不止不休的样子,非要我再念一次给他听,我刚想张嘴念道,不期然一阵香烛气息飘进鼻端,我忽然打了个激灵,一看,我居然又站在了月老庙门前。

心里忽然好像被什么利器绞痛了,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心底的那段恐惧的记忆终于破壳而出张狂肆虐。

“还想进去?你不是前两天才来过吗?”他说。

“哗啦”一声,我手中的小玩意地掉落了一地,梅继尧皱眉,俯身一样一样地捡在手里。

“你知道我去过月老庙?”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颤抖。

“生气了吗?我只是让宣平暗中保护你。不过在太子府密卫的监视范围内,宣阳王府的密卫是不能越界干涉的,对于二哥的人,我还是很放心的。”

“太子府的密卫?你是说,我在月老庙的一举一动,太子府的密卫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心底一片冰凉,一些人,一些事之间的脉络关联竟出乎意料地联系起来了,那样的猜测足以让人心寒不已。

“这只是为了保护好太子府的女眷,不想让歹人有可乘之机。”他伸手抚过我的脸,“走了一夜,累了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啊,我累了。”我伸出手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不想让他看见我那张苍白的脸,“带我回去吧。”

平旦鸡鸣,香灵打开厢房的门,丫鬟仆妇鱼贯而入,我惺忪着睡眼在她们的帮助督促下盥洗更衣,修容的老婆子毫不客气地对我的眉脸下手,拿着丝线绞得我的脸疼痛不已,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张大了一般。来往的丫鬟不住地说着“姑娘大喜”,隐约地听到远处传来礼炮声,我才终于清醒,今天,我要出嫁了。

大红的喜服广袖宽肩,长可及地,然而轻盈滑腻,触手有如丝绸却比丝绸更要纤薄。那样深的红色好像要把天地间的喜气都吸纳进去了,暗金的凤纹在其中灵动翻飞,更在腰间裙脚处缀着细小的宝石,华贵而大方。替我穿衣的老婆子啧啧称道: “老身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喜服,就是太子妃大婚也……”一阵脚步声响起,她适时地把后半句话吞掉,转身悠悠地对着走进来的水晴柔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安好。姑娘已经穿好喜服,可以梳发了。”

“今日是妹妹的好日子,娘亲不在,当姐姐的自当为你梳发。”水晴柔笑盈盈地说道。

我坐在妆镜前,如墨的青丝长长的披在身后,镜子里映着水晴柔喜悦舒心的神色,我转过头平静无波地对她说: “姐姐,妹妹有几句体己话想对姐姐说。”

水晴柔挥退那些丫鬟仆妇,拿起一个木盒子放到我面前,对我说: “今日你大婚,你姐夫他有要事进宫了,他嘱我把这个交给你,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我打开盒子一看,心内不由得讶然。拿起盒中之物,原来那是一双金缕鞋,用极细的金丝织就,鞋头镶着的金叶子和茉莉花小巧逼真,更兼缀着两颗流光溢彩的明珠交相辉映,实在是巧夺天工的一件物事,我也为它的精致绝伦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金缕鞋很美,美得让他的心意,让那么不易被察觉的一点点怜爱和心疼坦露在我和她的目光之下。

那段温柔的爱情已经走了,辰恒,你送我一双金缕鞋,是为了记念什么?

我把盒子盖上,淡然地说: “替我谢谢太子姐夫。”

“你不穿上试试?不合适可以去改……”她的语气中有些许惊讶。

我摇摇头,昨夜,我已经有了一双世上最美的鞋子了。

“就是因为这个吗?”我问,眼神犀利地盯着她,我真想看看这个美丽高华的女子,内心到底有着怎样的暗黑。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淡定而从容地迎上我的目光。

“月老庙中慕珏能毫无忌惮的现身,想必姐姐帮了他的大忙吧!”

她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不自然,沉默着不说话。

“姐姐怕是没有想到,慕珏竟然没有把我带走,好生失望吧?也许我们真的是姐妹缘浅,蜻蜓儿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弥天过错让姐姐要这样来算计伤害我。我和太子姐夫从无苟且之事……”

“从无苟且之事?”水晴柔抬起头看向我,脸上的神色倨傲而激愤,“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背叛呢?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嫁给辰恒,不在意他纳侧妃,更不在意他将来有三宫六院,只要他心里想的念的还是我,我便可有那样的胸襟。”

“可是你呢,我的好妹妹,”她冷冷地说,“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让他在大婚之日突然离府,只是为了去看你一眼;那一夜他带着你孤男寡女在外流连了整整一宿,天明才回府而你对着我这个姐姐竟然是一句解释都没有!还有这双鞋……我对男女之事看得开,我只是对男女之情看不开,为什么你也叫晴儿?爹娘所有的爱都被你独占了,而我的夫君偏偏也对你情根深中,我甚至不知道他夜深人静梦呓‘晴儿’二字之时,想的究竟是哪一个晴儿!”

她因激动而胸口微微起伏,脸色苍白。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自认为单纯无伤的一段过往对她而言竟是这样的折磨,我淡淡地说: “辰恒若是心里一日有我,即便是慕珏把我带走了,你又能改变些什么?我曾以为你是聪明的女子,知道真爱一个人,那样的等待有如脉脉流水,恒久绵长。他最终会知道留在身边的人才是最爱他的人,我和他的那些过往,看在他人的眼里或许如那双金缕鞋一般珍贵华美,然而在我眼里,这双鞋,只是一个记念罢了。所以,我是收下了,可是我不会穿,不打算穿…..”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解释这么多,这也许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这么多的话。你不是我的姐姐,我的姐姐不会这样伤害我,你明知道我若出事了继尧会有多伤心,我的爹娘会有多伤心,你还是这样做了……水晴柔,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最后一句话,我是说得那样的用力,脸上还是一片漠然,水晴柔的身子颤了颤,还是倔强倨傲地扬起下巴,说: “夏晴深,我们彼此彼此。”她站起来,挺直了身子,仍是气度高华雍容大方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