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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佛,薄情赋(22)+番外

生气时,水汪汪的桃花眼薄雾升腾,渐渐凝霜;发怒时寸寸寒冰碎裂顷刻间怒焰滔天;淡漠时,又似倾盆大雨一瞬倾轧火势,只余失去了温度的灰烬……而他唯独没有用温柔的眼神看过自己。

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美姬艳妾不要,偏偏强留自己在他身边照顾她,明明他已经病好了……

心一下子烦燥起来,手中的梅枝一用力“啪”的一声便断了,她索性扔了梅枝,用手两下三下就抹去了地上的那张脸。

“你在这儿干什么?”声音依旧清雅温润,然而阿一被惊得心几乎跳出了胸腔。她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人,景渊身着白色竹纹亮缎锦袍,袖口领口都嵌着貂毛,上围着同色貂毛围脖,头上没有戴发冠,只正正地插了一根昆山玉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然而真是瘦了许多,微暖的阳光下脸上是一抹苍白。阿一心下有种异样的情绪荡漾着,张了张嘴,却半个字没吐出来。

“回去吧,不嫌这里太冷?”他转身,她却没有跟上,绞着手,不移脚。

他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眼睛眯了眯,“好大的架子。”

“侯爷你病好了。”她鼓起勇气说,“不需要吃药了。”

[卷一:兰陵情魅 第二十一章]

“然后呢?”他盯着她的眸,眼中骤然下降的温度使得空气都似乎凝结起来。

“所以,也不需要我了。”酝酿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她也不管是不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你放我回广陵,我要找我师父!”

那封信,既然已经耽搁了那么久,就算送不到,师父也不会怪她;就算要怪,随她打骂好了,总比人在这里心却一天天的不踏实的好。

景渊深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平复心底翻涌的情绪,大步向她走来,一手握起她的右手,低声说:

“此话不要再提,本侯容你最后一次放肆。”说罢拉着她大步离开,阿一怔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握住的正是自己那只满是泥尘脏得可以的手,不由得挣了挣,他微微皱眉,反而握得更紧了。

指骨硬朗,干燥的掌心传来淡淡暖意,固执而坚定的力度让阿一的脸无端一热,胸腔处又是一阵不规则的跳动,她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心脏,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心疾,脸色不虞地跟着景渊回到了品雪轩。

此事告一段落,但阿一还是不死心,她天天跑去药庐见景老爷子,缠着他要他想办法让景渊放她走,然而景老爷子经常到城里出诊或是上山采药,见面的时间也不多。景渊身子大好后应酬也多了起来,经常和叶孤岚一起喝酒打马球,沈默喧倒是没忘记要教阿一认字,瞅着空就到品雪轩前的梅林里,坐到石凳上教她念诗,因为知道这“十八姬”名不副实,外人虽传她得了盛宠,实际上景渊对她冷淡至极,所以她也没向男女大妨方面多想。

慢慢的,阿一学诗经学了有些日子了,也能摇头晃脑地念出一词半句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她的声音清脆柔美,带着酽酽的腔调,如酒酿甘醇,“沈大哥,阿一可念对了?”

沈默喧笑道:“阿一记性真好,只教过一回便记住了。”

“子衿是什么?纵我不往的意思就是‘即使我不来’?那子宁不嗣音又是什么意思?”

“这句诗说的是,心上人的青色的衣领,我的心一直不能忘怀,纵然我不去看你,难道你从此就不给我音讯?”

阿一想了想,“我明白了,这诗说的是一个女子想念心上人,但是心上人没有音讯;但是我又不明白了,明明想的是人,怎么又说忘不了那青色的衣领呢?”

“你不懂,这叫爱屋及乌,真喜欢一个人,即使没看见他,只要见到了和他有一点点关联的物事,都会惹起思念。诗中的女子只要见到一袭青衫,便会想起那个人……”

“哦,原来是这样。”阿一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看到自己的缁衣便会想起阿云和师父;沈大哥常给我带银丝卷桂花糕,由是我吃点心时便会想起你;可见,你们都是我的心上人啊……”

沈默喧没好气地在她眉间轻弹一指,“阿一,心上人不是这样理解的。”

阿一想了想,“也是,我见了那条又懒又好吃的黄金蟒,就会想到既可恨又可恶的某人,恨不得把肉全都塞到那宠物嘴里把它给撑死,物似主人形,谁把那人放心上去了?!爱屋及乌,想来恨屋也该及屋的,不然我怎么会这般讨厌那条没脚臭蛇?”

沈默喧失笑,揉揉她的一头短发,站起来给她戴上雪帽,“好了,时间不早,我们回去吧。”

阿一应了一声,拿起书就要走。沈默喧却拉住她,“等等。”

他伸手把她毛领锦缎夹袄腰间松掉的一个盘好。

阿一感激地对他笑了笑,笑容温暖而明净。

梅林不远处静静立着两个身影,不动声色地把刚才那一幕全部收诸眼底。

一袭粉紫衣裙系着毛领披风的妖娆女子唇畔笑意深深,左手缠上景渊的手臂,故作意外地说道:

“难得侯爷答应与九姬赏梅,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十八姬学书。十八姬也真是勤奋好学,平日里我只见到她跑到沈先生的三松院去,却不知她一个目不识丁之人也有踏雪寻梅这种风雅之举……沈先生也在,不如罢了,侯爷与我回去可好?”

景渊眼中掠过一丝戾气,不怒反笑,侧身捏捏九姬的霞色粉脸,“今日梅花开得真是时候,九姬怕是等了许久罢。你的一番心意,本侯岂会不知?”说着缓缓向二人迎面走去。

“侯爷,”沈默喧有些惊讶,沉稳地行礼后看看他身边的九姬,笑道:“王爷今日不是与叶公子有约?”

行礼后阿一立在沈默喧身旁垂首不语,闯入眼帘的是九姬娇俏的笑容,绕住景渊的那手臂,还有景渊身上与她同色的常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心底有些气闷。

“叶孤岚爽约,本侯百无聊赖于是来这里走走,倒是默喧你,过得悠闲自在。”景渊目光扫过阿一,不吭声?是因为心虚了吧……

沈默喧一惊,景渊话里的意味他心领神会,连忙说:

“侯爷误会了,因着事忙,已经数日未曾教十八姬认字,今儿瞅了个空寻了此清净处,不想扰了侯爷赏梅的雅兴……”

“西郊两处农庄的账整理好了吗?”他打断他的话。

“默喧疏忽了,现在马上去办,侯爷,默喧先行告退。”

沈默喧走后,阿一福了福身也打算离去。

“一张小几,两张小凳,炉子,茶具,茶叶,你去备好然后取来。”他吩咐道。

“请问,侯爷是在跟我说话?”阿一回过头望着景渊不见喜怒的双眸,而九姬笑得甜蜜蜜地依偎在景渊的身侧,说道:

“侯爷爱喝君山银针,你要记得多带点白毫过来,两种茶混在一起煮茶味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