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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38)

“像是个没主人的,来了就是缘,你去找些羊奶过来。”

风至:“那我让人去烧些水给它洗澡。”

公主:“天太冷了,它还小,你们把帕子擦些皂角,浸湿拧干给它擦干净便好,再在暖炉边给它搭个窝。”

风至笑道:“殿下看上这小东西了?那倒是它的福气。”

公主道:“可惜绒绒死了,这小猫若是能活下来,就让它待在我身边吧。”

绒绒便是当年公主出塞时,李闻鹊在路上给她射的那只兔子。

他本是当个小玩意送给公主,觉得贵人们玩几天也就腻了,没想到它在公主身边好好活着,成为少见的长寿兔子,直到几年前,敕弥在病重的大利可汗面前无礼,被公主出面训斥之后,恼羞成怒,又碍于情势不好对公主下手,便一脚踢飞旁边的兔子。

兔子当场毙命,公主也没再养过宠物。

现在公主愿意收养这小东西,风至有些高兴,忙给它找来吃的喝的,小猫太小还不能洗澡,皂角也弄不干净,只能用粗粮磨的粉末将身上的脏污搓下来,再用帕子擦拭干净。

风至原本以为这是只灰色小猫,结果干净之后往灯下一放,居然还是橘色的。

冬夜里如烛光温暖的橘色小猫,确实比灰扑扑的颜色看上去喜人多了,就是瘦骨嶙峋的,一看也不可能是家养的,应该刚出生就长期在外流浪,饱一顿饥一顿。

这年头人活着都不容易,更别说一只猫了。

风至将它放在公主屋子里面靠门的位置,它也不往公主床榻蹦跶,就老老实实呆在窝里,只脑袋好奇左右转动打量,不一会儿打个呵欠,就沉沉睡过去了。

公主看了会儿书,觉得费眼,便也放下书睡觉。

风至悄悄进去吹灭蜡烛,她今天值夜,就歇在外间。

这两天本来很冷,但上半夜的风忽然停了,风至知道这是要下雪了,提前将窗户关上,到了后半夜,果然簌簌落雪,而且越下越大,很快就从屋檐滑落。

屋里有暖炕,无须炭盆,尽可将窗户关紧不必留缝隙,公主这一觉也睡得很暖和,只是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还未出嫁的模样,搂着皇帝老爹的胳膊,陪他游园。

春光正好,两人兴致勃勃,老爹看着蒲公英被风吹起,飘零远方,忽然对她说:“你若是以后在柔然能站稳脚跟,就不要回来了。”

少女的章玉碗还不像现在这样妖孽,她有些不解,柔然那么远,风沙那么大,苦寒交迫,即便她是公主,也身处异国他乡,哪里有回到故国家乡好?

“朕去后,皇位必是你弟弟继承,但他自娘胎便有不足,性情敏感多思,虽说被那些文人称赞博学多才,但当皇帝,要的不是才学,而是用人。朕担心他,威慑不足,反被臣下挟制,最后郁郁不得志,年寿不永。”

皇帝叹了口气,竟罕有露出一丝忧心忡忡。

“如今乱世,国力不进则退,没有守成之说,万一你弟弟到了那个地步,不管将来是你弟弟的子嗣,还是别的人登基,新君与你的关系,必然没有朕或你弟弟来得亲近。你与其千里迢迢回来寄人篱下,倒还不如在外头自由些。”

“要不,我就不嫁了!”

章玉碗摇着老爹胳膊半真半假撒娇。

说罢,她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不由自嘲一笑。

“阿父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与阿母不同,与阿弟也不同,我更像您!”

皇帝也笑了:“是啊,你更像朕。”

可惜……

可惜你非男儿。

“假如,”章玉碗带了几分天真,仰起头问:“假如我丈夫早死了,阿父也还在,我能不能回中原来看阿父?”

父女二人私下相处素来是随和打趣的,皇帝也不怕晦气,便调侃道:“那就要看,到时候你在柔然能不能做主了。”

“刚过去,自然是不能,说不定还会处处被拿捏,但给我几年时间,我也许能。”章玉碗仰起头,“说不得阿父到时候,还得仰赖我的势力。”

皇帝大笑:“那就等着我们家阿碗的好消息了!”

原是春暖花开的氛围,随着这句话响起,皇帝的声音却扩散开去,越来越远,拂面的微风须臾化为狂风,咆哮而来,周旋反复,花瓣连带沙土都被卷起,连皇帝的身形也都变得模糊。

章玉碗惊讶看着自己挽在手里的胳膊消失,耳边传来尖利呼啸,鬼泣鬼诉,凄凉悲伤,迫得她皱起眉头,不得不左右寻找眺望声音来源。

黑暗漫卷,将视线所及悉数淹没,唯有那悲戚的低吟回荡不止,章玉碗只觉脚下踩空,身体急剧坠落,她下意识想抓住点什么,然后——

公主睁开眼睛。

她以为那是自己梦里的幻觉,可那一声接一声的嚎叫还在,让人有些分不清是在幻境还是现实。

“殿下,您被吵醒了?”风至探头,小声问道。

公主:“是有人在哭吗?”

风至:“好像是野猫在叫……”

明明他们已经收留了一只小橘猫,可现在大冬天,都护府周围怎么还会有那么多野猫?

“啊!”

哀嚎声陡然拔高,凄厉惨绝,把风至吓了一大跳。

“这是……”

“不是猫叫!”公主打断她,“后面这声是人叫,就在后院,你去看看!”

风至浑身寒毛都炸起来,赶紧应了一声。

前院到后面没有直接的通道,要绕过左右两边,左边是客房,右边是花园。

这年节花园里也没什么花叶,走花园小径还近一些,风至赶到后院时,已经有不少人被惨叫声惊动,往后院探头探脑。

见风至出现,一名婢女凑过来。

“风至娘子,叫声好像是孙夫人那里传来的。”

孙氏虽然只是李闻鹊的妾,但他正室夫人不在此处,孙氏又代为主持内务,众人有时口头也称之为孙夫人。

话音方落,一人从里院奔出,慌乱无措,面色惨白。

风至认得她,对方正是孙氏身边的婢女眉娘。

“不好了,娘子,娘子她上吊了!”

晴天霹雳,众人都惊呆了。

风至二话不说,拽起眉娘冲向孙氏屋子!

后院规格舒适虽然不如前院公主处,但身为都护女眷,李闻鹊不开口,身边自然有人帮忙安排,孙氏的房间也就比公主住处小一些。

如今,孙氏房门大敞,几名打杂洒扫婢女在门口瑟瑟发抖,探头探脑。

其实也不需要进屋,风至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屋里横梁上吊着一具身体,早就没了动静,随风雪轻轻摆动,尤其是烛火明灭的晃动下,煞是瘆人。

那在脖颈上勒得死紧,将整具尸体吊起来的绸子,正好卡在孙氏铁青的脸庞轮廓,后者正微睁双眼,舌头被勒出一截,瞪着风至她们。

死不瞑目。

“这到底怎么回事?!”

风至瞠目结舌,拽不住眉娘往下滑的身体。

“娘子说夜里睡得不好,总听见我打鼾,就让我别留在外间,今夜我睡了一会儿,发现外头下雪,不放心娘子这里,就过来看看,敲门许久未应,我想着轻一些动静,瞧瞧娘子被子是否盖好,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