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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24)

她仔细一看,那花树并不是真的一棵棵树在发光,而是无数盏小琉璃灯挂在枝头,摇摇颤颤,熠熠生辉,琉璃灯里点的,竟也不是蜡烛,而是许多小夜明珠。

门口两名侍卫,银铠长枪,威风凛凛,竟如南天门守护一般。

旁人站在台阶下,难免生出一种仰望难及的卑微。

陆惟知道,这就是数珍会特意摆弄成这样的作用所在。

先以景观压之,再从气势上给予压迫感,让来客不敢放肆,最终生出叹服,更容易被拿捏。

陆惟不由瞥了公主一眼。

对方也正好朝他望来,面具下的眼神若有深意。

看来公主也意识到对方的用心了。

虬髯汉子早已腿软,见了这明堂大殿,扑通一下跪倒,双手扶地。

见公主和陆惟转头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人失态了……”

与他一样失态的客人不在少数,只是没有他这么夸张。

公主发现他们现在其实已经不在地下世界,而是随着台阶来到地面,因为在明堂外面郁郁葱葱的林木中,抬头就能看见繁星错落的些许夜幕。

她猜想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城中,又或者离城不远,至于具体在哪个位置,还有待勘测,他们没有闲工夫停下来观察,只能随着人群进入大殿。

内里富丽堂皇,轻纱盈动,墙上半是儿臂粗的烛火,半是夜明珠的荧光,交相辉映,将大殿照得比外面还要更亮,直如白昼,纤毫毕现。

陆惟是京官,还不是一般的京官,他是世家出身,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可就连他,也没待过如此奢华的屋子,就连皇帝老儿的宫殿,都没有这样多的夜明珠。

除了垂坠各处的夜明珠,铺在众人面前桌案上的布料,细看也是用金线织就,还绣了祥云花枝,比起宫里御用织料,差的也就是那份精细,而不是材料质地。

数珍会,可真是名副其实,而这泼天财富背后,又是何人在操持?

能被请到内殿来的客人,都不是没见识阅历的,但许多人也禁不住左顾右盼,沉浸在一片豪奢的惊叹里。

陆惟不着痕迹扫过全场。

数珍会还没有重量级人物出场,所以他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身旁的公主身上。

公主和亲十载,虽说不至于餐风饮露,但肯定也没在如此奢靡的屋子居住过。

在她不得不周旋于异族人,苦苦寻求生存立足时,离柔然不远的永平城地下,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作何感想?

公主之前三番几次拿驸马来威胁陆惟,现在有看见她失态的机会,陆惟自然不会放过。

可惜,面具下的眼睛沉静冷凝,衣摆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啧。

要是没有面具在,他肯定能捉住公主的软肋。

少顷,四名男女步出,先往上方一站。

默然无声,但场内喧哗自然而然地,逐渐销声。

四名男女从面具下扫视全场,目光灼灼。

至此,才有两人姗姗来迟。

一前一后。

前面穿青袍的带路,一边走一边伸手往前引,如临贵客。

后面穿绛袍的走得更慢,一举一动自有仪态,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两人在主位落座。

青袍者道:“多谢诸位今日莅临,在下姓朱,乃数珍会管事,想必诸位也等急了,这就开始吧。”

说罢击掌两下,竟是旁的一句废话都没有。

不过这也正合了公主和陆惟之意,他们不惜亲身入虎穴,无非也是想看看这数珍会的数珍宴和背后主使,究竟有何乾坤。

这句话也让安静的场面重新活泛起来。

不过来客都知道数珍会在这里的威势,不敢过分吵嚷。

四名没有带面具的美貌婢女款款而出,手里捧着檀木盒子,里面用绒布铺就,装了各色玉石和宝石首饰,雕琢精美,熠熠生光。

这些首饰一看就用了上好的料子,名贵无比,任何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被美人抱在怀中,软玉温香,更添旖旎。

数珍会的拍卖品,果然名不虚传,这些东西放在外头,那都是压轴的物件,现在却是头一轮出场,可见后头还有更贵重的。

座下一阵窃窃私语,而后便有人率先出了价。

这仿佛一个信号,叫价声开始此起彼伏。

又有不少侍从鱼贯次第入内,捧着美酒佳肴放在众人面前。

戴着面具自然不可能饮酒吃东西,但如果有人饿了渴了,忍不住摘下面具吃喝,也不会有人管的。

不过来此赴宴的客人们,显然都不希望暴露身份,没有人去看那些珍馐一眼,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拍卖品身上。

而陆惟,在看朱管事旁边的绛袍人。

他觉得那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对方肯定不是他朝夕相处的熟人,否则陆惟一眼就认出来了,但陆惟能确定,自己绝对见过此人,才会有点熟悉感。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公主的手不知何时悄不溜秋滑过来摸上他的手。

软玉温香,却牢牢捏住他下意识要挣脱的去路。

陆惟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轻薄了。

只是差点以为。

这种环境下,他也知道公主不可能有那种闲心思。

果不其然,公主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第17章

【有点不对。】

公主手指纤长,青葱一样,岁月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落在陆惟掌心,先是羽毛一般轻轻痒痒,然后一点点加重,像真有支笔,弱而有骨。

陆惟垂目扫过去,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又很快滑开。

公主写道:【我们的面具,跟那些客人不同,与数珍会的人也不同,恐怕会被发现不妥。】

刚刚她观察了一下,客人们的面具虽然花纹不同,但是右颊统一都有绿色藤萝,而朱管事等数珍会中人的面具,则眉心都有一点朱砂。

唯独他们俩,两样都没有。

不仅他们,虬髯汉子也没有,也许这是区分数珍会核心人员与外围人员的方式。

所以,哪怕凭着金饼混进来,隐在人群之中,他们还是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百密一疏,谁能想到数珍会在此处埋下伏笔。

陆惟沉默片刻,眼下已经进来了,一动不如一静,只能先静观其变。

【我也发现一件事,那个穿绛袍的,我仿佛见过,但一时想不起。】

陆惟反手也在公主手心写了一行字。

公主:【地方?中枢?外廷?内廷?】

内廷?

电光石火的,陆惟无声倒抽一口冷气!

内廷!

公主最后两个字竟然提醒了他!

此人的确是一名内宦。

但对方平日并不在皇帝身边伺候,陆惟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职位,只是有一回觐见时间太长,宫门将落,天光昏暗,他在禁卫军和内侍的带路下匆匆穿过宫墙,一名内宦正好低着头迎面走来,彼此擦身而过,陆惟连他的脸都记不清,却记得对方形容身材,记得他步履抬起落下时袍角掀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