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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221)

他忽然一顿,露出沉思之色。

侯公度追问:“你想到什么了?”

“岑留,伺候过先帝。”宋今道。

章玉碗适时开口:“先帝,你是指哪位先帝?景德帝?”

宋今点头:“正是殿下的同母弟,当今陛下的堂兄。”

侯公度:“何时的事情?”

宋今:“先帝病重时,他曾在左右服侍,不过当时先帝身边不止他,他只是负责夜晚在外间留守服侍的,后来,先帝驾崩后,他曾被安排到椒房殿,在陈皇后那里待过。”

陈皇后在章玉碗回京前就被废了,罪名是意图谋害严妃子嗣,不堪为后宫表率,后来皇帝又给她加了一条勾结宫人,祸乱后宫的罪名,一直关押在冷宫里,不准任何人探视。

眼看事情又跟废后牵扯上,侯公度有些头疼,觉得盘根错节,很是麻烦,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拦着宋今不往下说。

“岑留在陈氏那里司职为何?”

“他是负责跑腿递消息的,但这些事也有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在打理,他只是个闲职,可能平日就帮忙打打杂,但我听说,皇后对他颇为信任,还曾想要对他委以重任,令他任长秋令,也就是我先前那位子,岑留却婉拒了。”

“婉拒了?”侯公度插口道,“不合理吧,岑留既然跟宫外勾结盗卖珍宝,说明他是个贪财的人,却拒绝了皇后的高官厚禄?难道只贪财不贪官?可更高的位置也能带来更丰厚的报酬。”

宋今:“是,说来也巧,正是他拒绝了,后来皇后出事,也没牵连到他。但要说他早就预知,也是不可能,兴许是他在宫里边人缘好,能提前察知风吹草动,不愿冒险吧。”

侯公度:“这么说,你认为‘十五’可能与废后陈氏有关?”

宋今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能将我所知晓的都告诉你们,说不定那只是岑留无中生有的一出把戏,为的是在数珍会那里制造筹码谈条件。照我说,陛下如今内外皆定,威势大盛,大可不必理会这桩小事。”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是皇帝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只要有端倪,就必然要揪出来清理干净,数珍会的根源在南朝,一时半会还没法斩草除根,但在他眼皮底下搞事,皇帝肯定忍不了。

侯公度也只是听命行事,闻言沉默片刻:“宋内使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对方所说的这些事情,都有文书在旁边记录下来,稍后会一并呈给皇帝阅览。

宋今:“没有了。”

“宋内使若还想起什么,可让人随时找我们,你的请求,我也会一一呈禀陛下的。来人,”章玉碗召来负责此处洒扫打杂的宫人,又指着台阶上那碗发霉的饭,“陛下让宋内使闭门自省,却并没有说要苛待他,你们见风使舵,偷奸耍滑,却连正常饭菜都不给宋内使上了?”

宫人忙跪下请罪,连连叩首。

“殿下饶命,是我等错了!”

章玉碗冷冷道:“先去端些热饭热汤来,往后一日起码都要三餐备齐,被褥衣物,也按规矩来,宋今若有三长两短,定然唯你们是问!旁人还以为是陛下苛刻,殊不知却是你等阳奉阴违!”

宋今此时也跪下来,举袖拭泪。

“多谢殿下为我这老朽无用之人仗义出头!我对陛下忠心耿耿,纵有错处,也与岑留之流不同,还望殿下与侯将军为我禀明澄清,我愿后半生斋戒自省,为陛下祈福,为大璋祈福!”

甭管他是真情流露还是迫于形势做戏,这些话都是必须说的,也是皇帝想看见的。

文书默默记录下来。

章玉碗示意侯公度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外头。

她问:“我与陈皇后素未谋面,不知性情行事,更不知如何问起,侯将军可有章程?”

侯公度苦笑:“我一个外臣,对此更无从了解。”

章玉碗:“既然如此,不如让宋今出面?他更了解内宫,也与陈皇后多次打过交道,想必知道从何处入手,他急于将功折罪,从冷宫放出,想必愿意尽心尽力。”

侯公度:“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陛下那边……”

章玉碗:“事急从权,回头我再向陛下请罪吧。”

两人既然商量好,侯公度就进去问宋今是否愿意戴罪立功。

宋今拱手道:“殿下与侯将军有差遣,我自然无有不应,只是我昔日与陈皇后相交不多,唯恐询问时有所遗漏。”

他这会儿倒是一反起初的淡然散漫,恭恭敬敬,有问必答了。

在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之后,他当然不愿意重新回到等待死亡的境地。

章玉碗道:“无妨,你尽力便是,若有功,我才好向陛下请功折罪,若是无功,我也不好开口。”

宋今自无异议。

一行人来到废后冷宫。

这里甚至比宋今的居所还要冷僻偏远。

杂草丛生,阴潮黯淡,连正午的日光都照拂不到这里来。

活人是无法在这样的条件下自如生活的,章玉碗他们入目所见,两名出来迎接的宫人,都没精打采,面黄肌瘦,连下跪都显得费劲,还是章玉碗免了她们的礼。

很难想象宫闱之内还有这样的存在,但废后陈氏的境遇,充分说明了什么叫后宫失宠比死还要可怕。

陈氏的身体早不行了。

她躺在床上,一口气进得多出得少,比宋今还要憔悴许多,甚至不大认人,看见章玉碗他们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今日他们见的,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在场几人,都不由浮现这个想法。

“陈娘子。”宋今放轻了声音,在她床榻前跪下。“您还记得奴婢吗,奴婢是宋今,长秋令宋今。”

陈氏微微一动,眼珠似乎往他这边斜了一下,表情却兀自麻木,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

她不过二十多的年纪,脸上竟已布满皱纹,望之似四五十的老妪。

直到章玉碗走近,面容出现在陈氏的视线之内,她才微微有了反应。

“你是……他的新后吗?”

对方声若蚊呐,但章玉碗听见了。

“我是陛下的堂姐,十年前和亲柔然,当时被封为隆康公主,想必你还有些印象。”

陈氏微微一震,仔仔细细端详她,半晌才道:“是了,你与先帝很像,但又不像……”

像的是气质,不像的是容貌,一个肖父,一个肖母,这话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人说过了。

侯公度上前一步。

“陈娘子,您还记得岑留吗,他曾在您身边做事。”

“他,怎么了?”陈氏说话费劲,语调含糊,需要离得很近才能听清。

“他是否有过异常举动,或者与什么人过从甚密,形迹可疑……”侯公度斟酌措辞。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只怕以陈氏如今的状况,是不可能轻易想起来的。

章玉碗索性将来龙去脉如实告知,末了道:“岑留已经死了,我们找不到任何线索,但他又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们只能来打扰你,不知你能否想起什么与之有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