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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2)

刘复说了大半天,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唱独角戏。

“陆少卿,您好歹吱一声!”

他有点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得过于不满。

原因无它,刘复这汝阳侯是出京前刚受封的,虽然是世袭爵位,可皇帝压着爵位迟迟不封,一年也是压,两年也是压,当臣子的没法说什么。

现在天子大发慈悲封了,便是为了让刘复出来办这件差事的。

比起陆惟这种正儿八经因功逐级升迁的实职,刘复是要少了那么点儿底气的。

再说了,这陆惟要是普普通通的官员也就罢了,可问题就是他并不普通。

明明是世家出身,却非要去地方上拜师考个“孝廉”,再屡破奇案,连天子都频频瞩目,如今他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只怕比那些世袭的还要坐得稳。

平步青云,前程可期。

毕竟世袭吃干饭的纨绔到处都是,这种能办案,办难案的人才可不是随手可拾。

所以刘复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办好差事,跟陆惟处好关系,平安回京,巩固爵位,继续吃喝玩乐。

“吱?”

陆少卿修长手指合上手札,终于抬头。

“你刚说什么?”

刘复:……敢情自己说了一大堆这人就听见最后一句?

“我是说,”刘复也懒得重复问,随口挑了个新话题。“这都寅时过半了,怎么还没见公主座驾前驱到来,该不会今天来不了了吧?”

陆惟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蒙蒙亮。

入城主道昨日已经提前让人洒扫过,但一夜过去,上面又结了一层霜白,都护府想必预料到这种情况,这会儿正有几名军士沿街提壶泼洒热水,又用木耙子将冰霜拨弄开,以免马车在上面打滑。

刘复的嘴巴刚安静不一会儿,又开始巴拉巴拉,简直像枝头麻雀一样停不下来。

当然,这么冷的天外头也没麻雀,那就只有汝阳侯一张嘴了。

“不过都护府的人也都没见着影子,倒是咱们来得最早,啧啧,还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听说公主在光化皇帝在位期间可是受尽万千宠爱,这才过去多少年,就已经到了归朝都无人问津的地步,好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什么无人问津,我们不是人吗?”

陆惟终于开口。

“刘侯慎言,妄议天子与公主,可是大罪。”

“嗐,我这不就跟你私下一说嘛!”

刘复很扫兴。

他一肚子八卦心思找不到人倾诉,好不容易逮住陆惟唠两句,对方却一本正经告诉他别乱说话,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再说了,我也没说错啊!咱们俩,我就不说了,我有自知之明,纨绔子弟一个,吃喝玩乐在行,可什么时候办过正经事?至于陆少卿你,的确前途无量,但你一个掌刑狱讼案的,摇身变成特使,跑到边城来干礼部的活计,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

刘复将上半身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

“这桩差事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讲究?我这榆木脑袋一时半会想不通的,还请陆少卿给我说道说道,点拨之恩,没齿难忘,等回了京城,我请你去惊鸿舫吃花酒如何?”

“侯爷觉得咱俩是被随便打发过来的?”

陆惟原是不想理他,这会儿却忽然一笑,改变了主意。

刘复直愣愣看着他那昙花一现的笑意。

“陆少卿,你这一笑可值千金!”

“我只听说侯爷喜爱美色,原来还男女皆可?”陆惟挑眉。

“美色谁不喜欢……啊不不,一时嘴快,我这是不忍美人流落民间无人欣赏,这才将她们带到府里嘛,不过她们当然不能跟你比,凡俗牡丹之色哪能与仙姿风雅相提并论?”

刘复浑然忘了自己先前想问什么,自以为跟对方已经混熟,开始打听自己之前更好奇的传闻。

“听说你断案如神,日审人夜审鬼,真有此事?”

“侯爷觉得是真是假?”

“我觉得半真半假,因为就算真有鬼,应该也是被你的风采所迷,主动招供吧。”

刘复言语轻佻,陆惟却不为所动,始终维持云淡风轻的姿态。

但说着说着,刘复自己先叹了口气。

从京城出来的这一路,枯燥乏味,路途疲惫,他也就是每天看看陆惟的脸,还能提点精神,可一路上陆惟鲜少下过马车,不管刘复怎么撩拨,他都能安坐车内看书。

以致于刘复虽然喜欢陆惟那张脸,却每每受不了他的端庄持重而选择另乘马车或骑马。

也就是到此刻,他才有机会跟这位大理寺少卿近距离交流。

“陆少卿如此丰神俊逸之姿,合该在鲜花锦簇中与人坐而论道,怎能到这蛮荒之地来受苦?不过想想公主,和亲十年,殊为不易,却怎么是我等二人过来迎接……”

刘复怜香惜玉兼且顾影自怜的毛病又冒出来了。

他一边哀叹自己过来受苦,一边又感叹公主的冷遇。

再怎么说,公主也是当今天子的堂姐,光化帝嫡长女出身,抚边和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柔然灭了,疆域纳入朝廷管辖,公主请求回京养老,天子理应隆重相迎。

结果现在就派了他一个半生不熟的新任汝阳侯,一个主管刑案的大理寺少卿来接人,不说冷淡,简直已经是无视了。

“当朝天子并非以皇子身份继位。”

刘复自言自语分析,又像是给陆惟掰扯。

本朝以章为国姓,便以同音璋为国号。光化帝是本朝第三位皇帝,公主为帝嫡长女,身份在当时自然顶顶尊贵。

“当时北面柔然势强,大军压境,朝廷兵败,不得已议和,柔然求娶公主,光化帝本想让宗室女去,但那些柔然蛮子得知光化帝膝下有且只有一女,这位公主还正当豆蔻年华,就提出非嫡公主不娶。此事闹得朝野沸腾,好生热闹,我爹当时也在,亲眼看着光化帝勃然大怒,斥责国家无人,须得女子出面和亲。底下臣子们也都一分为二,有的说以女子和亲,国家养军士何用,朝廷颜面又放在哪里?也有的说公主虽然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可朝廷百姓悉心奉养,更该在国难当头之际以身作则……这些事你听说过吧?”

陆惟倒也回应两句,没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家父当时也在场。”

刘复马上八卦:“那你爹是哪一派的,赞不赞成公主和亲?”

陆惟:“他没表态。”

刘复啧了一声,好像在说老狐狸都这样。

不过他提起旧事,陆惟似乎也有了点兴趣,目光从手中卷宗移到刘复脸上。

听众一关注,讲的人就更来劲了。

“那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皇帝就是再疼爱独女,也必须面对柔然可汗得不到公主,不肯退兵的事实,最终隆康公主出降,大璋与柔然结两姓之好。

此事过后三年,光化帝驾崩,其子,也就是隆康公主的亲弟弟继位,年号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