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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193)

两人离得不远,此时却不适合在人前说些悄悄话,他只是观察公主神色,对方伤好之后,脸色一直没恢复过来,比从前还要苍白,看上去更柔弱了。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章玉碗也看过来,冲他眨眨眼,笑了一下。

于是陆惟便也笑了,他的笑只是嘴角卷起,弧度极小,却难得不带一丝讥讽。

虽然公主没有说话,陆惟也能看出对方的意思,她意思是雕梅味道不错,几乎与在上邽城时的一样。

其实京城没有雕梅,这些蜜煎是后来陆惟托人从上邽城那间老铺子里买来的,暮春时节,从枝头上刚刚摘下来的梅子就被腌制成蜜煎,再一枚一枚,在上面去核雕花,装罐密封。

坛子送到京城,他亲自写了新的诗句当封条,一罐罐贴上,有“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也有“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她吃掉一罐的雕梅,就意味着看见那上面的诗。

这等隐秘的撩情,就如他们之间尚未公开的暧昧,鲜为人知,静静流淌,又无处不在。

章钤和刘复都没瞧见公主和陆惟那边的异样,他们刚刚从何忡投奔吐谷浑的震撼中回过神,刘复见对方暂时对本朝没有威胁,也就放下心,转而说起另一桩传闻。

“其实,关于陛下延缓立太子,我还听见了一个消息,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他嘿嘿笑道,颇有天下八卦尽入我毂的架势。

章钤:“刘侯说的,不会是陛下新宠的传闻吧?”

刘复:“哟,老章,真没看出来,你也是这种爱包打听的!”

章钤笑道:“哪里是我爱打听,坊间都传遍了,不过我知道的都是些荒腔走板,传得离谱的,什么新宠是妖魅转世,还有的说、说……”

刘复:“别卖关子啊!”

章钤虽见左右没外人,还是忍不住将声音略略放低一些:“说那新宠是宋今扮的,还说陛下实则与宋今有一腿……”

噗!

刘复嘴里一口茶直接就喷出来,桌案霎时满是茶水四溅。

章钤:……

他毫无防备,侧脸也被溅上几滴唾沫星子,忍不住将身体往反方向挪了挪,离刘复更远一些。

刘复哎哟一声,伸手要来帮章钤擦脸:“对不住对不住!”

章钤避开:“我让婢女来擦就行!”

“别别,你倒是快往下说啊!”刘复猴急,一个劲儿地催,“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谣言传出来?”

章钤用袖子擦了擦脸,无奈道:“这我也不晓得,之前也从未听说陛下有龙阳之癖,这一传,怎么听都有些怪……”

“有人想要借此消弭宋今通鬼神的影响。”开口的是长公主。

刘复:“咦?此话怎讲?”

章玉碗:“如果宋今当真是陛下的娈宠,跟陛下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那他所说的那些先帝上身,暂缓立太子的话,还有任何权威可言吗?流言里跟宋今捆绑在一起的陛下,肯定也会受影响。”

陆惟颔首:“这是一石二鸟,不仅冲着宋今,还冲着陛下。”

刘复脸上居然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陆惟:“……宋今今年已过而立。”

刘复:“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坊间都说陛下喜欢年纪大些的,严妃也比陛下大了三岁呢,说不定陛下也好这口,我还听见一种说法,陛下生父早逝……”

陆惟忍无可忍,直接打断他:“你这些话若是在外面讲,明日汝阳侯的爵位就甭想要了!”

别说汝阳侯爵位,就陛下那个记仇的性子,怕是刘复要被流放三千里,去吐谷浑边上挖沙了。

刘复嘻嘻笑着,先朝公主拱了拱手,又一脸欠揍的挤眉弄眼。

“这不是话赶话正好说到了吗,我当然没有污蔑陛下的心思,但民间许多好事者以讹传讹,更离谱的都有呢!”

章玉碗托腮,她其实对刘复说的那些荒诞谣言还挺好奇的,打算回头私下再好好问问。

章钤好奇:“方才殿下和陆郎君说的一石二鸟,是谁在算计宋今?”

章玉碗反问:“陛下不想那么快立太子,是伤了谁的利益?”

章钤:“严观海?是他做的?”

章玉碗:“不一定,他只是有可能,还有赵党欲孽,谁知道呢?陛下以鬼神之说来定社稷大计时,早该想到有这一天的。”

皇帝可以搞怪力乱神,那别人自然也可以剑走偏锋,用市井百姓最爱的宫闱秘闻来混淆视听。

章钤感叹了一句:“我本以为回到长安了会平静一些,眼看这局面八仙过海一般,倒是更加热闹了。听说严妃跟了陛下好些年,又是如今后宫唯一有子嗣的妃嫔,自从陈皇后被废,她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这怎么又冒出个新宠来?”

这可就问到刘复擅长的领域了。

他兴致勃勃道:“这新宠,姓杨,世家出身,哦对了,说起来,还是杨园的远房堂妹,勉强也能算华阴杨氏,原本只是宫中女史,据说某日陛下路过藏书阁,不知怎的看见里面整理书籍的杨氏,就召见了她,这一来二去,居然就看对眼了!”

他绘声绘色,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

什么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就别有一番搞笑诙谐的意味。

“那杨氏如今已经是昭仪,只要诞下一儿半女,那就妥妥的晋升妃位,再加上她的背景,真要攀关系,也能跟华阴杨氏攀上关系,到时候岂不是要压严妃一头?啧啧,严观海兄妹能甘心吗,不得拼命打压才行,所以现在朝堂上,那些人才天天催着陛下立太子,毕竟严党的倚仗,只有严妃所生的齐王了。”

章钤听完,有些疑惑。

“不过陛下杀赵群玉,不是要打压世家吗,若是将杨妃提起来,岂不是世家又要起来了?”

这问题无须公主和陆惟,刘复也能为他解惑。

“你弄错了,世家不是指一姓一家,这是数百年来繁衍生息延绵不绝的各个家族,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就像赵群玉之前代表世家利益,他反对打柔然,反对举官新法,因为这些事情都会影响世家的稳定,动摇世家的根基,此时他的反对,是代表世家的。陛下扳倒赵群玉,没有把天下世家都一锅端,是因为陛下也清楚,世家过于庞大,根本办不到。而赵群玉之前死死压制着陛下,他只要对付赵群玉一人,也能让其他人忌惮。”

“因此,合作与打压并不矛盾。说不定陛下喜爱杨氏,也觉得她血统要比严妃高贵一些呢,要不然,严党那边怎么如此紧张,这杨妃还未诞下一儿半女,就流言满天飞了。”

刘复从小生在勋贵之家,见多了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看的也远比章钤清楚。

章钤喃喃道:“所以,方良早就看透这一点,才不指望陛下,直接将上邽城内那些高门世家一杀了之?”

陆惟道:“他的法子也没用。他能杀得了一地一城的世家,杀不了南北天下的世家,只要一支尚在,就能繁衍下去,财货田地皆外物,那些家传的书籍学识,族谱宗庙,才是世家得以生生不息的原因,要想打破这个局面,唯有让天下人人都有成为世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