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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157)

陈修见所有人兴致勃勃,都想当众表现一下,就代为拱手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过三巡,杨园背过身体,开始击碗传花,一边传还一边用他那五音不全的调子唱歌,陈修等人也是头一回瞧见堂堂秦州录事参军竟是这般面目,再看公主和陆惟,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略有拘谨的宴席一下热闹起来,陈修、韩芝等人陆续做了诗,又将氛围推向高潮。

公主不爱玩这些,只是纯粹作为宴会主人活跃气氛才提议的,这会儿正想着找个借口溜掉,就看见陆惟侧首听着众人作诗,神色似乎若有所思。

她有些奇怪,心道从前没见过陆惟如此喜欢诗文,只怕陆惟对尸体的兴趣还大过于看这等吟诗作对的场面。

陆惟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公主以眼神询问,陆惟轻轻点头。

这是说,这些考生有问题,还是里头某个人有问题?

公主若有所思,招来风至,说自己要去更衣,让她代为主持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她来到后院没多久,果然陆惟也跟着过来了。

“那个陈修,不太对。”没有卖关子,陆惟直接就道。

公主歪头想了想:“我看着似乎并无异样。”

对答如流,进退有据,人也八面玲珑,是个混官场的苗子,若不是出身所限,估计早就当官了。

陆惟:“他的字。殿下还记得吗?他卷子上的字棱角分明,凌厉异常,如被囚之鹤,引颈悲鸣,亟待一飞冲天,虽说字如其人有些偏颇,但总归是有迹可循的,这陈修为人,与他的字迹,却截然相反,毫无相似之处了。”

公主之前没留意到这一点,被他提醒后想了想,好像真有点道理。

“若你所说是真的,这陈修未免也太大胆了,这种事情也敢找替考,还敢当着我们的面来赴宴作诗,往后当了上邽县令,又有个天水书院山长的父亲,怕很快就能成了这里的新门阀,把杨园耍得团团转。”

“我从前办过一个案子,犯人杀人之后,小心谨慎,将一切证据毁掉,嫁祸他人,唯独遗漏一点,他忘了把字迹也改掉,最终暴露自己。”陆惟顿了顿,“回头寻个机会,我让他们将自己的诗作写下来,再一一对照,就知道了。”

两人一道离席太久未免古怪,陆惟很快就回去了,他让陆无事找来纸笔,让众士子将自己今夜所作最得意的诗作亲手写下来。

“我会让人裱起来,悬挂于秦州府侧面走廊,供以后拜访者观摩学习。”

听见陆惟的话,九人都很兴奋,毕竟这是要留下墨宝了,大家提笔蘸墨,都认认真真落笔。

庭院中灯火通明,照在纸上纤毫毕现,宛若白日,九人以为这是陆惟怕他们看不清,越发感激,殊不知陆惟是准备当场辨认字迹,将案子速办速决。

只见陈修犹豫片刻,迟迟没有落笔。

外人看来,他今晚作了两首诗,虽然都平平,但也算应景,估计是在想选哪一首落笔好。

这年头虽然流行文人现场作诗,但能像曹植一般七步出口成章的几乎没有,许多人都是平时提前准备好各种应景的诗作,等应酬聚会的时候再背出来。

纠结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决定要下笔,陈修一笔一划,专注认真。

陆惟冷眼旁观,几乎要从他一举一动里看出端倪。

但陈修竟颇为镇定,从头到尾,连握笔的手都没颤一下。

待他写好,抬起头,见陆惟正望着自己,就放下笔,拱手恭敬道:“陆少卿,在下已经写好了。”

陈修没有因为公主不在场,就对陆惟有丝毫怠慢,这位俊美的大理寺少卿,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仅仅是他表面的官职,而是他的姓氏——扬州陆氏,代代为宦,举族北迁,祖父曾深受北朝天子敬重,他如今年纪轻轻就是大理寺少卿,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即便改朝换代,也影响不了世家更迭。

这些消息,陈修是从山长父亲口中得知的,也因此,他比在场其他学子更为清楚,他们这九个不遵循常理选出来的官员,还真有可能被朝廷承认下来的。

陆惟点点头:“拿来我看看。”

陈修双手捧着笔墨未干的诗作,送至陆惟面前,再拱手一礼,也没有黏在跟前碍眼,又转身回到座席上。

若不是从字迹上生出怀疑,陆惟还真的赞一声进退得体。

他低头去看陈修的诗作,眉头却忽然飞快皱了一下。

竟是与送上来的试卷一样的字迹。

一样的凌厉如刀,棱角分明。

虽说试卷上那些字给人感觉更为凄厉,眼前这诗作则更有模仿的痕迹,但也不能据此就认为这是两个人所写,毕竟人的心境不同,写出来的感觉可能也不相同。

考试那天是杨园在监考的……

想及此,陆惟望向杨园。

后者正跟其他士子在高谈阔论,看神情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陆惟有些无语,转头欲找公主,却发现公主从刚才到现在,就没回来过。

公主正在见一个人。

对方八百里加急,连夜赶来报信,突如其来,刚刚赶到,这一身风尘仆仆,连气都没喘匀就被风至闻讯赶忙引到公主面前。

“殿下,出大事了,左相赵群玉死了!”

第74章

左相赵群玉。

从公主归来,这名字在耳边就没消失过。

譬如数珍会的贺家,跟赵群玉沾亲带故有远亲关系,依靠这层关系在北朝经营坐大。

譬如当年假冒公主给沈源写信的谢维安,就是赵群玉的得意门生。

譬如数珍会在北朝的大主顾和接头人,正是赵群玉。

凡此种种,不胜其数,都与赵群玉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这样一个看似手眼通天的人物,说死就死了?

饶是公主不是寻常人物,也安静了足足几息,来消化这件事。

“何忡攻入长安,就杀了一个赵群玉?”

“不,何忡没杀赵群玉,赵群玉是自杀的。”

连夜赶路过来禀报此事的素和,因为事关重大,不敢轻易假于人手,只能亲自前来,而且此事说起来,很有些曲折离奇,只怕来汇报的人,也很难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何忡攻入长安时,我正在城外打听消息,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长安城高墙坚固,绝不是他何忡带着几万兵马就能轻易攻破的,除非里面有人开门。”

“这几日借着长安开放门禁,我也跟着混进去,多方打听,才终于弄清楚来龙去脉。”

“何忡入了长安就直奔皇城,禁军打杀阻拦一阵,后来不知怎的,竟也放行了,但无人知道他在里面跟天子说了什么,赵群玉和严观海几次请见,都不得入内,我猜当时赵群玉就已经察觉不对了,他没有像右相严观海那样还在皇宫外面等着,而是直奔自己家,让家小收拾东西。大约两个时辰后,何忡部下分出几千兵马,突然包围赵府,何忡亲自出动,入赵家与赵群玉相见,两人不知道谈了什么,何忡待了半个时辰就离开,重新入宫,而后传出赵群玉自裁身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