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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120)

陆惟感觉自己约莫是失血过多,眼前都开始发黑了。

但他面无表情,竟让人看不出分毫。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除此之外,任何轻举妄动,都是自寻死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章钤风至他们离得近,勉强还能听见。

章钤原是心急如焚,见陆惟如此,隐隐看出他平静之下的强弩之末,倒也不好一直追问了。

“陆郎君,楼上有房间,我扶你上去休息吧。”

陆惟没说话。

章钤:“陆郎君?”

还是得不到回应。

章钤有些不确定了,他弯腰看去,不由伸出手,小心翼翼在鼻下轻探,然后松了口气。

陆惟竟是坐着昏睡过去了。

前一刻,他还在与两人说话,现在说睡就睡,可见整个人都倦到极点。

……

崔千直奔州狱。

方才交手,近距离对上时,他觉得对方眼睛有些熟悉,心里便有了猜测。

但猜测归猜测,还得眼见为实。

当他看见一间空荡荡的牢房,即使有所心理准备,还是禁不住怒火中烧。

不止是陆惟,连带杨园和陆惟的手下,也都不见了。

狱卒听见他的怒吼,吓得连滚带爬过来。

众人进去一搜,这才发现被茅草掩盖的墙角空洞。

事已至此,崔千再骂也无济于事,他让人将墙角的洞填上,然后带着满腔怒火去刺史府。

上邽城很乱,刚走出州狱,铺天盖地的喧哗几乎就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相比之下,州狱反倒安静许多。

崔千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再出来,忽然就有一瞬间的恍惚感。

他站在台阶上,遥遥看见城中几处火光,不由眉头皱起。

混乱目前还未到不可控的地步,一切按照原定计划进行,流民们的怒火全都发泄在富户身上,暂时还不敢侵扰官府衙门,但当他们杀红了眼,这种不敢会维持多久,崔千还真不敢保证。

当人性的恶被彻底释放出来,连以往高高在上的世家也能被他们踩在脚下求饶,他们还会满足于只杀世家吗?

眼前这座城池,好歹是自己待了很久的,从前也曾无数次见过它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模样,如今这一片狼藉,还是让崔千稍稍感到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很快转移方向,他想起正事,又翻身上马,朝刺史府疾驰而去。

崔千对这条路熟稔于心,已经走过无数遍,他即便骑着马,也能闭眼找到。

待在台阶前下马,他拾步而上,与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人迎面碰上。

对方失魂落魄,好似压根就没看见他。

还是崔千先喊了一声。

“杜长史?”

杜与鹤浑身一震,站定脚步,迷迷糊糊望向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是崔司马啊。”杜与鹤慢吞吞回礼。

崔千无暇理会这个老学究,对方既然没有被方良控制,就说明他根本没威胁,他随意行了个礼,就要继续往前走,不意却被杜与鹤拉住。

“崔司马,我想求你个事。”

崔千有些不耐烦了,他正赶着去给方良汇报陆惟越狱的事。

“有什么事,咱们回说好吧,我这忙着呢!”

杜与鹤却没松手。

“再晚就来不及了,只能现在说!”

崔千皱起眉头,也不好真将人一把推开。

“到底有什么事?”

杜与鹤急道:“是那些流民,他们涌进城来,现在已经跟山匪一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能不能给方使君说说,让他赶紧派人平叛啊!”

崔千面露讥讽:“您先前成日躺在家里装病,什么事都不干,得罪人的差事,都让使君与我干完了,如今有事,倒是会出来装好人了?”

杜与鹤嘴唇微微一颤,苦笑道:“我明哲保身,我贪生怕死,回头我便上折辞官请罪去,可这次那些流民抢完了富户,就开始对平民百姓下手了,已经有许多百姓遭殃,被当成富户一杀了之,这等场面,难道方使君和崔司马还打算袖手旁观么?难道真得等他们把整座城都屠光了才出手吗?!”

崔千冷冷道:“使君日理万机,待需要出手,自然就会出手了,我只听命于使君,您与我说也没用!”

说罢他头也不回,迈步进府。

“我知道使君被世家算计,三番两次,心中有怨,但冤有头债有主,这怨恨总该冲着世家去吧,牵连平民百姓算什么!”杜与鹤在他背后大声道。

崔千猛地转身!

他阴恻恻看着杜与鹤:“杜长史慎言,回家路上可要小心些,别好端端从马车上摔下了,若是无事,还是在家躺着吧,反正你从前也是这么躺过来的!”

杜与鹤与他阴冷的眼神对上,不禁打了个寒颤。

崔千不再理会他,大步离去。

第57章

崔千通禀之后,由人带路入了院子,在书房外面停下。

书房的门是敞开的,方良正在里面阅读公文。

崔千知机停下,没有再往前。

倒是方良抬头看见他,主动招手。

“愣在外头作甚,快快进来!”

“使君,陆惟跑了!”崔千忙拱手道。

方良微微一愣:“怎么跑的?”

崔千将州狱监牢墙角的地洞说了一下,末了愤愤道:“下官方才想起来,几年前这州狱正是杨园督造,他必是在里头留了后手,如今才让陆惟逃脱。早知道,就不该将他们关在一处了,下官已经命人彻查州狱,必要将这样的漏洞隐患清除干净!”

方良点点头,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

崔千:“要不要全城搜捕?”

方良道:“现在流民军正是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只要躲进去浑水摸鱼,我们就找不到他,先不必轻举妄动了。”

崔千犹豫了一下,还是进言道:“方才我来时遇到杜与鹤了,那厮天天躺在家里告病躲事,如今倒是会装起好人来了。不过他说了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流民闹大了,连寻常百姓都不放过,要不要下官去告诫王二,让他们收敛点?”

方良看他一眼:“有世家来找你说情了?”

这一眼看得崔千如冰雪浇头,立时一凛。

“没有,他们差不多都被杀完了,我是怕再这样下去,恐怕于使君名声有妨碍!”

“一心,”方良叫他的表字,“李家能在上邽城生根发芽,不仅仅因为他们出自陇西李氏,有本家的威势支撑,更是因为他们几代人经营下来,城中乐坊食肆,甚至木工染坊,十有八九,东家都是李氏,加上世家门第,与陇西李氏同气连枝,在整个秦州如无名刺史,要让谁生就能让谁生,要让谁死就能让谁死,这上邽周边的土地,也大都是他们的,甚至连天子诏令都可以不放在眼里,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将他们连根拔起?”

方良冷冷道,他此刻的神情,竟与寻常和善判若两人。

崔千从前去过寺庙,他看此刻方良,就像看寺庙中杀气腾腾的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