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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帘绣宫深(26)

脂砚低眉注视着满地缱绻的青丝,淡淡一笑,“难怪我从前都不落发,是不是都留着为今年而落的啊……”竟还能用这样轻巧的语气说着玩笑话!

“小姐!奴婢求小姐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司歆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力磨搓,企图让这双冰凉无骨的手温暖起来。猛然间她想起了天大的正事——

“对了小姐!奴婢方才听说,皇上如今正在集市上呢!”这些天哭得眼里全是血丝的她难能露出一抹笑容,且伴着声声急切的催促,“小姐赶快去集市跟他解释清楚啊!”

脂砚困惑地扬起眉,意非所指地问了一句:“皇帝怎么不去上朝?”

“小姐——”情急之下,司歆索性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字字顿顿地告诉她,“小姐你听好了,奴婢这就帮你描黛梳妆,然后带你去见皇上!”

说罢也不管对方是否答应,便直接从铜镜后的檀木香盒里掏出了青黛脂粉,细致地为她敷起粉来。一面还在心下叹息:若是从前的小姐定是不需要这些粉黛修颜的,可现在——小姐的脸色这样差,原本润泽如瓷的脸——如今乍看竟像是紧贴在脸骨上的白纸,纸上画着一双大的,漆黑如墨的眼,深深地窈陷进去。流光也是冰凉的,看人的时候察觉不到一丝温度。

都说西施捧心是病态的美,从前她不信,可现在她怎么能不信?!她家的小姐——竟也成了活脱脱的病美人!这样的,让人心疼……

脂砚便端坐好由着她敷粉,许是胭脂的香味太怡人,她渐渐地阖上眼睛……

街市上,路人如潮,窃窃嬉笑着纷挤而至。脂砚远远地望过去,那于芸芸万众中央翩翩然而立、无需多余言笑便已风情自现的,正是皇帝夙婴。他的身边还站着许多未曾谋面的人,脸上堆满谦恭的笑,详尽地为他介绍着当今街市的繁荣。

“如今的皇帝,当真是与百姓打成一片了吧。正好。正、好……”脂砚喃喃自语,内心却泛起一阵莫名的失落。仿佛最心爱的宝物被别人分享了去——是忍着气的不甘。

不经意间,皇帝朝她所在的方向瞥去一眼,眸光一滞,“脂……砚?”显然惊讶于会在此地碰见她。即将嫁为人妻的女子,不是应该好好待在闺中凝神养性的吗?

脂砚朝他颔首示意,端着温雅的微笑静静地望着他疾步朝自己走近,而后站定在身前,“唉,这么久没见你,朕快要相思成疾了。”他的眼里总有一种宠溺的笑,而后略微倾身,贴近了她的耳朵暧昧地道:“你呢,有没有想过朕?”还是那样轻漫到近乎调笑的语气,里面的情意让人难辨真假。

那一瞬,脂砚的心里陡然一阵没来由的恐慌,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念也统统动摇起来,而后本能地退步避开了他的亲近,“陛下……”她咬咬唇,没有说下去。

夙婴扬扬眉,像是好笑,“好害羞吗?都已经——”他忽然缄口,转而细细地端详起她的脸来,瞧久了,连眉头也拢在了一起,“你敷粉了?”他蓦地抬手扣住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冷厉的声音像在质问,同时指下用力,在她细薄的肌肤上捏出一道红痕。

此时身边的路人皆围聚过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忽然一声惊呼,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般,“啊呀——啊呀呀——这不是右大臣家的千金修脂砚么?从前的乌发美人啊!怎么现在变得——变得这样难看?连头发都快掉光了呀!”

“她就是乌发美人?!”又有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语锋犀利如刃,“哈,瞧她从前那样心高气傲,回绝了所有的求亲者只相中了人家萧先生!哈哈……我真当她是得了道成了仙呢,其实还不是凡人一个!也会变老,也会变丑!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声伴着一阵阵激烈的冷嘲热讽满满充斥在耳朵里,像无数根刺扎入了脂砚的脑穴,疼痛遍至全身,“不要……不要说了……”她狼狈地捂住耳朵,赫然抬眼的瞬间却瞧见了让她万念俱灰的一幕——

眼前的男子,那个曾在她耳边软语呢喃,绕指结发同她许下海誓山盟的男子——正一步步退离而去,一直退到了海角,退到了天涯!望着她,眼里的荒漠如同他的绝情,“不不不,朕后悔了。朕怎么可能娶这样一个丑八怪……”

那样决绝的眼神才是最令她痛不欲生的疮痍呵!脑海里放肆的嘲笑声越来越大,超出了心肺俱疲的负载,五脏六腑气血翻腾,蓦地喉口一甜,在胸口积淀太久的浊血已迫不及待要喷涌而出,“咳、咳咳……”

脂砚慌忙用手捂住嘴,鲜红得发黑的血却已沿着指缝缓缓溢出来,滴至梳妆台上,沿着檀木纹脉晕染开,绽放成朵朵诡丽的瑾华……

“小姐!”正专心为她描眉的司歆惊恐地睁大了眼,“哐啷啷”——手中的脂粉盒应声落地,青红相间的颜彩艳生生地泼了满衣……

第十章 岂待发铃蛊

若尝相思千般苦,肝肠断,伊人也甘为君消得容颜憔悴。却不知,此时的皇帝正在京城最负盛名的水家绸庄分铺,悉心挑选着准备送给她的嫁衣。

“嗯哼。这匹,这匹,还有这……”夙婴踱着步子沿途指过所有看上眼的精绣绸缎,直至眼花缭乱,索性大方地一挥袖子道:“不挑了。除了紫色的,其余的朕全要了。”

“陛下不喜欢紫色?”身边的侍从涎着脸笑嘻嘻地问。

夙婴扣指抵住下颌,笑而不答,眉头微拢又像在若有所思。

如今的皇帝换上一身用银丝绣着衣底蝠纹的藏蓝色便装,长发只用玉带稍微束起一络。偏他又生着一副动人的好样貌,无论哪个漫不经心的小动作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媚,啧。当真是个翩翩玉面郎啊!

这样感慨着,侍从又忍不住往身后的人堆瞥去一眼,这不——果然又有哪家的姑娘在明目张胆地看他家皇上了!

“如今的女儿家当真是随性得很呢。”显然皇帝本人也察觉到那道放肆的视线,也不回看,只玩笑地道了一句,“想来应是太后准许女子从官的遗风吧?”自己虽没有异议,不过一个女儿家这样大咧咧地盯着男人瞧未免有些……太过恣纵了?

相比之下,还是她的端庄与温雅更迷人些。思及此,夙婴的嘴角重又勾起一个弧度。

“说起来可还是受了陛下的鼓舞呢!”皇帝爱开玩笑没个正经,连聒噪的侍从也跟着肆无忌惮地打开了话匣子,“陛下能够不嫌貌丑娶左大臣的女儿为妻,那些稍微有些姿色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挤破了脑袋想进陛下的后宫啊?何况如今的陛下——”

“不嫌貌丑?”夙婴略显惊异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意思?”

“得,陛下您就别谦虚了,全京城谁不知道左大臣的女儿生得奇丑无比的?”侍从全然没有察觉到皇帝脸色的瞬息万变,依旧自顾自说得欢畅,“陛下能够不嫌容貌,娶贤臣之女为妻,如今已是传遍京城的一大佳话呢!说也奇怪,这左大臣的女儿虽生得丑,却与右大臣的女儿私交甚好呢!”谈及此,侍从更是神采飞扬,口沫横飞,“啊对了对了!右大臣的女儿陛下定是知道的吧?便是那一笑倾城的乌发美人呵!那‘乌木堇’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