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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妆初好(出书版(25)

“可是这几日在马车上睡得不好?”他温柔地扶她坐起,为她披上厚衣,“身子这样弱,你当真是上古倾昙出来的?”他半开玩笑道。

本能地回想起昏迷前的所有真相,眉玺的身子又是一颤,“除了妾身,她们每一个都身手不凡。”她淡淡地笑了笑,心里却不甚凄凉。竟是在今日才彻底堪破所有的秘密,难怪主上收她却从来不许她习武——是因为留着她还有更好的利用价值罢?

妃夷姐姐啊,你不愧为全苏州城第一才女——你真真是,聪明绝顶。

可悲的是,明明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她却没有办法告诉他——他心中的妃夷是完美无瑕的啊,她又怎能告诉他——其实这七年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杜妃夷精心设下的局?

是呵,正因为她爱他!所以情愿让他留着最澄净无垢的回忆,情愿让他一辈子惦念着至爱的杜妃夷,情愿——让他认为杜妃夷曾将清清白白的自己交给他,而她杜眉玺却是一身的污孽……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凄楚的弧度,垂眸不去看那张隐隐模糊的容颜,她又接着道:“妾身好奇,为何当初夫君会娶蓝姐姐?明明还是那样喜欢妃夷姐姐呀……”是她一贯乖巧的声音,紫纱帐内青灯的阴影打在她脸上,让他看不清她眼里的神情。

直觉以为她是在吃味,水沐清不禁笑着将她拥入怀里,“当年水家的一位护主隐侍不慎中了奇蛊,蓝茗画说她能解,条件便是要我娶她。”

“夫君便答应了?”依旧是她平静无波的语调,隐约渗着一丝莫可言状的情感,却被心有旁骛的人忽略了。

“你知道的,眉玺。妃夷离开那两年,我确实——”话语微顿,水沐清小心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并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心灰意冷——便将自己埋于绸铺生意里,眼里容不下其他女人。二妹又常催我另娶,我便……答应了蓝茗画。”

“这样啊。”眉玺轻巧地应了一声,语气里更没有丝毫嫉羡的成分在。

水沐清无端又有些抑郁,“眉玺……”他双手扶住她的肩,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你的大度,有时候会让我……害怕。”他又喃喃重复了这个词,“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她对自己的感情放得太轻太淡,更害怕自己一不当心便失去她……

唯有他心里清楚,他对眉玺的爱早已超过了当初对妃夷的。纵然眉玺就在自己身边,他却依旧无时不刻都在牵挂着她……独自在书房守夜总是最难捱的时候,只因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只剩了她温秀淑巧的容貌,只剩了她眉眼弯弯好恬静的笑容……

所以在这个冬天为她栽下了满苑梅树,所以放弃了远在西域的经营只为了留在江南陪她,甚至会心血来潮地起个大早,在厨房苦等两个时辰只为亲自帮她熬一盅祛寒的花茶……而这一切,都是与妃夷相爱时所不曾有过的。

然而,“我爱你更胜妃夷。”——这样的话他绝不会对她说,因为心知她不是个贪于浮华辞令的女子。是啊,她是这样聪慧细心的人儿,又怎会看不出自己对她的疼惜?

“那夫君可知,为何妾身情愿嫁入水家?”眉玺忽而俏盈盈地笑起来。她始终是娴静的,乖巧的,但那一笑,竟是从未有过的妩媚,是一种……让他心生惧意的笑容。

“你曾说过,你是奉主上之命……眉玺?”水沐清的心里陡然升起莫须有的不安,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抬起她的脸,却被她轻轻推开。

眉玺摇头,“不止是这个……还有,其他原因……”她的声音很疲惫,好似终于厌倦了这七年来的遮遮掩掩,连同从前的柔情也统统消失不见,“你可知道,我已并非完璧?”她毫不避讳地望着他的眼,没有半丝羞愧。

水沐清的身体陡然一僵,“眉玺,你知道我并不在意……”

“你只当是我忍辱受主上折磨,自然不会在意。”眉玺轻笑着接上他的话,始终波澜不惊的口吻却像极了是讽刺,“但倘若我告诉你——夺走我童贞的男人其实不是主上,而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你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坦然?”意料之中地将他颤抖捏紧的拳头尽收眼里,她又笑,“呵呵,我当时真是爱煞了他,所以十五岁便失身于他,还傻傻地以为他会来娶我……”

她自嘲地抿起唇角,淡蒙蒙的一撇笑意消逝在帐尾的灯火里,触碰不及。

转而看他时却又是笑容满面,“主上疼爱我,才费尽心思帮我弄来杜家二小姐的身份,骗过众人的眼,然后名正言顺地嫁入水家——”灯影绰绰里,她的笑容愈发明艳到迷蒙不清,“我明明不是处子之身,却还有脸嫁入你们水家,你道为何?”

不等他回答却又自顾自地接上话来:“因为你不曾碰过蓝茗画,不是吗?”她忽然竟笑得开怀,“因为主上向我保证你绝不会碰我,所以不可能会发现我其实是个——”

“眉玺!”水沐清忽然激动地打断了她,拳头握到青筋毕现,分明是在竭力隐忍着莫大的悲恸,“不要说了,眉玺……就算、就算你当年是自愿的,就算你曾经很爱他……只要你如今对我还有一点情意在,我都,不会介意……”他颤抖的声音竟像是一种卑微的乞求,“扪心自问,当年我亦是因为和妃夷有过一夜之欢,才会娶她……所以我——”

“你怎么还不懂我的意思?”眉玺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蹙起了眉,“我嫁入水家,只是因为我无路可走了你知不知道?只是因为除了你水沐清,已经不可能会有第二个男人愿意将自己的新婚妻子晾在一边甚至永远都不去碰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气那个男人……”

她突然又笑,竟是说不出的嫣丽动人,“我啊,气他明明答应了要娶我,为何最后却还是娶了别家的女孩?我气他明明是将我拥在怀里,为何嘴里却还要念着别人的名字?我更气的是……明明当年就是他给了我最温暖的回忆,怎么后来却要害我提心吊胆生怕被他发现我其实是个卑贱不堪的女人……”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话,“呵呵……李代桃僵,阴差阳错,瞒过你也好……反正除了他啊,我今生都不会再爱其他人了……”她倏然又愉快地朝他扬起笑容,“所以现在,夫君是不是可以考虑休妻了?”

闻言,水沐清踉跄着往后大退了好几步,而后费力地扶住桌案才稳住自己的身子,“我、不会、休你。”他字字顿顿,极是坚决。他不信!他不信她对自己没有半分情意在——难道从前那么多次的深情凝视都是假的?难道从头至尾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眷恋?

“不——不可能——我不信!”他嘶哑着嗓子朝她喊。

眉玺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荒漠的神情静静注视着他。唇角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就算……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水沐清深吸一口气,忽然竟笑出声来,可那笑容简直像是洗濯伤口的水,虽是涓涓细流,也痛苦的,“那我就更不能休你了……你方才不是说,你已经无路可走了……那就留在水家,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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