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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妆初好(出书版(18)

然而再度望进那双平静无波的眼,他又陡然挫败下来。他根本……没有恨她的理由。

“妾身可是说错什么话了?”眉玺竖指掩唇,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

“没有。”唇角僵硬地勾起,水沐清揉着额心往后退了几步,笑容里透出漠漠的自嘲,“你没有错,一点、半点也没有。”

眉玺咬唇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开口:“妾身以后……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视线落到窗外,水沐清笑容轻淡,“我说过你没有错。”

“可我……并不喜欢。”眉玺缓缓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我原以为……我还可以像从前那样,无欲无求,凡事逆来顺受,便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那样的话——”她茫然摇头,“可我现在发现,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的心境了。”

“眉玺……”水沐清眼里有了欣足的笑意以及藏在心里太久的话还未来得及道出,便被窗外一个恁不解风情的声音打断——

“大少爷,再不动身马蹄子都快冻僵啦!”

狭长的眼睛危险眯起,里面跳跃着漆黑的火焰。言忌,言忌,逢言需忌,忌时勿言。看来本少爷还应该多教你识几个字才好……

皑皑冬雪时降时歇,马车一路驶来却是风平浪静得很,不足半个月的时间便已顺利抵达淮南渊王府。

待渊王府的家丁一通报,最先迎出来却是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声音清亮如珠润:“姓水的,这次怎么没让我八抬大轿请你了?”

眉玺下意识地抬眸望去一眼,那公子论模样只算得上是清秀,但眉心的那股英气却令他看上去神韵极佳。乌髻束了玉带,挑出几撂写意垂于额前,看得出发色极美。

只一眼,眉玺心下已有了数,而后恭恭谨谨地欠身行礼,“眉玺见过荀初郡主。”

精心扮成的男装被轻松识破,荀初先是一讶,而后不悦皱起了眉,视线却始终紧盯着水沐清,“你告诉过她我喜欢扮男装?”忍不住又低啐了一句,“自作主张的家伙。”

水沐清不急着答她,却先伸手将眉玺扶起,而后才朝她客气一笑,“我好像——并不记得你有这个癖好。”简单一句话,便已将两人的关系撇得清清楚楚。

“三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荀初见怪不怪地哼了一声,转过眼,似乎这才想起要细细打量起眉玺来,越看却越是止不住唇角泛冷的嘲笑,“水沐清,你还真是痴情啊——真不知道你究竟是痴情于那个人,还是痴情于那张脸?”她故意凑近了眉玺的耳畔,“瞧瞧这张漂亮的面皮,还真是——分毫不差嘛。”

闻言,眉玺只是温吞吞地笑了笑,似猛然察觉不妥,慌忙颌首道:“眉玺惶恐,眉玺身份卑微,岂能比得上郡主金枝玉叶?”她低眉顺目极是诚恳。

她这一答,却让荀初听得脸色大变!这叫什么回答?没有听出她话中的关键,反倒是拣些细枝末节入耳——以为自己是夸她好看呢?

愈想愈是怒火中烧,一双眼睛死瞪着水沐清,“水沐清,七年前你准备了十里红妆百抬大轿去迎娶杜妃夷——哈!确实,她杜妃夷才貌双全文武兼备锋芒毕露——她是全苏州城第一才女她巾帼不让须眉,就连我荀初也输得心服口服!”荀初的脸色激动得泛红,“可如今——你怎么竟娶了团棉花回来?”她忽然粗暴地伸手抬起眉玺的下巴,“除了这张脸,她根本不及杜妃夷的十分之一!”

所以她恨——恨他宁可娶一个半死不活的替身也不肯接受自己的心意!当年的杜妃夷妙笔生花倾倒才子无数,遗世而独立是怎样的风华绝代?与他水沐清又是怎样的天作之合人见人羡?可如今——这个叫杜眉玺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

“呵呵七姐,你若真喜欢水家嫂子那张脸,我认识一位易容大师,可以将你的脸也易成那样。不过到时候若水兄依旧不娶你,你可再不能怨天尤人了。”

听见那道温和的笑声,水沐清骤变的脸色也渐而恢复了平静,转而望向正背着钓竿提着木桶,竟还不减翩翩风雅地往这边走来的蓝衫公子,朗声笑道:“都快成新郎官的人了,不去陪你的未婚妻,反倒陪起鱼儿来了?”

“枢、念——”被说中痛处的荀初恶狠狠地瞪了来人一眼,“要么滚回河边去钓鱼,要么滚回你的乐坊抱老婆去,少来这里瞎掺和!”

枢念却不急也不恼,依旧笑得和和气气,“我钓了条锦鲤,七姐要不要看看?”

“拿开——快拿开——”荀初立马嫌恶地往后大退了好几步。天知道她最怕鱼腥味!

“七姐不看?真是好大一条锦鲤!”枢念却执意要让她瞧个新鲜,而就在那木桶递至她面前时,忽闻“哗啦”一声——似乎是鱼尾扫出的水花满满溅出,方巧落在荀初的衣袖上。

“你——”荀初的面色倏然变青,又在下一瞬作呕地捂住嘴,说不出第二句话便疾风般地跑回府内。

“果然只有这个办法能治她了。”见她离开,枢念才敛了神色,朝眉玺歉然一笑,“七姐的性子冲了些,水家嫂子莫要见怪。”

他虽不着锦衣华服,黑发齐腰也未想起要束冠,但那轻描淡画的一笑,便自现绝尘高雅,竟是任何光鲜的外表也比不上的。

眉玺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笑望了一眼他手里的木桶,“里面没有鱼。”她说得肯定。而方才那看似鱼尾泼出来的水花——其实是他暗中用内力震出来的吧?

“想亲眼见到枢念公子钓上来的鱼,这辈子恐怕是没那福气了。”水沐清好笑地扬眉。

枢念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抬头望了一眼渐暗的天色,难得皱起了眉,“瞧这天——怕是又要下雪了。呵呵,这几日老天爷跟凡人闹脾气闹得凶呢,不止外面下雪成灾,恐怕连府里都不会太平。”

别有用意的话语令眉玺浑身一震,抬眼时却只见枢念不动声色地吩咐家丁将水家马车安顿好,转而朝自己温煦一笑。

“二位先进府吧。”

悄步随着水沐清绕过渊王府内亭台楼榭,眉玺的脸色始终有些发白,“夫君,妾身方才可是又闹笑话了?”她问得轻巧,思绪却早已绕过了这句话,不知落在何处。

“你若直接不睬她,兴许我会更满意。”水沐清笑着帮她将狐裘披风裹紧,意味深长道,“我心知你是想给她台阶下,所以情愿将自己置于弱者可欺之地,好让她心里痛快一些,可惜她未必知道领你的情。”

眉玺抿唇莞尔,“说来也是妾身的失算,以为皇室贵族都好面子,没料到郡主是个爱憎分明的烈性女子。若早知如此,妾身当时便不答话了。”

“你啊……”轻叹一声,水沐清怜惜地揽过她的肩,“总是想方设法替别人圆场,何时也会为自己着想过?不乐意便只管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何必还要强颜欢笑?”

眉玺温声笑了笑,并不答话。暗自感怀于他的细致与贴心,连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思都瞒不过他的眼……但其实,许多时候并不是自己强颜欢笑,而是已经忘了要如何生气了吧?就如同每每听见不想回答的话会自发过滤,只因为那些话是真的可以不上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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