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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见秋月白(3)

相比于挽救一局残棋,她更不想得罪椿姬菱姬,起码在太子登基之前是万万不可的。菱姬的父亲是朝廷左大将军,这些年跟随太子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而椿姬是先朝敕尤族的遗孤,知书达礼,德才兼备——纵然只是表面上的。

也正因为太子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会来找她这个形同虚设的太子妃兴师问罪。想来是因他处死柳媚儿一事被皇后训斥了,才在她身上寻找发泄的罢?

珑染淡淡想着,但脸上已是泫然:“臣妾在殿下心里就是这样的人么?”

金鸢冷笑:“少跟我装可怜,你若不是想成为皇后,又岂会忍气吞声纵容我到现在?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会碰你!永远、永远都不可能——”

“殿下!”珑染神色骤变,竟直接拔出他随身的短刀,“臣妾自知在后宫无权无势,谨靠着殿下怜爱才存活至今,如今若是连殿下也不相信臣妾——”她凄然一笑,“噌”,刀刃割上自己手腕!

“你——”金鸢万没有料到她竟会寻死,尽管及时夺过她手里的短刀,她的手腕已不可避免被划出长长一道口子,鲜血如注。但金鸢眼里没有丝毫怜惜之色,他甚至是嫌恶的,“你以为这样做我就相信你了么?”

珑染垂了眼眸,语气已然平静如水:“殿下,臣妾受伤了,难道殿下连个太医也不愿替臣妾请来么?”

金鸢无动于衷,一双幽暗的眸子紧盯着她,分明是要在她脸上瞧出什么端倪。他不过是说了她几句,她竟以死相逼,简直荒唐!不对,她这样做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殿下,臣妾受伤了。”珑染低声重复了遍,脸上除了苍白,没有多余表情。

金鸢咬咬牙,蓦然一挥衣袖:“来人,宣太医!”

来的是萱见太医。

隔着流苏纱帐看清他的面容时珑染心中先是一惊,随之了然:这么晚了他竟还没回府,定是又去玉螓宫替皇后治心病才忙到现在吧?他们那边的事情可真不少啊……

而这萱见太医也并非简单的人物,他刚入宫不久便被提升为太医院提点,官居正五品。此人医术卓尔,与妃嫔之间的接触自然也多,且皇后每次犯心病都只找他,这当中的利害关系……无需明说她也能猜出个大概。

“太子妃的伤口不浅,还需尽早包扎为好。”正想得出神时,便闻男子的声音从旁传来,不温不火,倒显得有些唐突了。

珑染心中已有一番思量:“便麻烦萱见太医了。”她撩开纱帐一角,递出受伤的左手。

萱见微微眯眼,那是怎生纤细的一截手腕?骨节林立凸起,是一种——近乎妖异的美感,而她的手腕上还系着许多用石子串成的珠链,稍稍一动玎玲作响。

“臣原本有个妹子,也喜欢这类的坊间饰物。”萱见一面有条不紊地替她处理伤口,一面不经意道,语气里似有一丝怀念。此时偌大寝宫内只余下他们两人,因萱见太医探病有个规矩——绝不能有旁人打扰。“她当初朝廷因选秀入了宫,可惜她没有太子妃这样的好福气。”猛然察觉到自己失态,忙请罪道,“恕臣多嘴,因一时触景伤怀,才——”

“哪里。”珑染笑着打断他的话。他的态度极是诚恳,眉间似隐着一丝悲痛,应当是出自肺腑之言。遂展颜道:“本宫身边难得有个愿意说话的人,萱见太医不必见外。”迟疑片刻,又问,“你的妹妹……后来怎么样了?”

萱见面色沉痛:“请太子妃忘记臣方才的无稽之言。”

珑染心里有数,但凡入宫的女子,若不能出人头地,下场便只有两种:要么戚戚然孤独终老,要么被人落井下石,怕是连尸骨都捞不到……见他不愿多提,她也不便再问,只温声道:“本宫素来不会安慰人,只望萱见太医的妹妹来世不要再进皇宫了。”她叹了口气,“何苦来哉,满腔遗恨嫁给帝王,倒不如安安心心嫁个平凡人家。”

那一番话却隐约暗含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她自己也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可怜女人罢了。

萱见闻言似是惊讶:“恕臣冒昧一问,太子妃手上的伤……”

“本宫只怕为已去的事争执起来,那些个饶舌的丫头们传了出去,又要被旁人笑话了。”珑染苦笑道。

萱见眸光略沉:“恕臣斗胆,太子妃若是不想面对太子殿下,大可不必采取这种方式。”

珑染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知道!连太子都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般激烈的行径——可他竟然知道!是了,她刚才确实是在演戏——故意割伤手腕,让太子不得不就此消停,她不过是不想面对咄咄逼人的太子罢了。她本是个极其被动的人,不想面对的人,不想应付的事,她通常只会选择敷衍和逃避。

而他不过是个旁观者,却一眼猜出她的心思。这个男子……看人极准,果然不简单。

“萱见太医言重了。”珑染面色尴尬,似是不愿承认。

“臣只是疑心自己被传言所骗——”萱见微微倾身,低声在她耳边道,“太子殿下当真对太子妃宠爱有加?若是宠爱,又岂会连来寝宫都随身佩刀?”

“放肆!”珑染惊斥一声,只是脸上的惶恐却更加验证了对方的猜测,她原本可以矢口否认,可如今面对这样的男子——这三年来第一个看懂她的悲哀与无奈、并直截了当揭穿她的男子,她又如何能自欺欺人下去?他很大胆,却是坦坦荡荡的无畏,她反而……欣赏他。

何况——他既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他有心寻究关于自己的事情,那么,自己是否也该适时表示一下?珑染心思百转,神情间早已不复先前的端严之态,甚至流露几分柔弱无助的味道,“殿下素来谨慎,而今朝中势力并非一心向着他,说是骊王殿下与太子殿下不和,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这番说辞一出,倒有些欲盖弥彰了。

“然则,是臣多心了。”萱见便也就此打住。

冗长的沉默,冥冥间各怀心思。

珑染侧过脸望着窗外出神,八角窗棂扶摇着稀薄的月色,晾画檐一层水意,那浮凸玲珑的镂花便像是游弋在水面的芙蕖,朵朵袅娜生姿,像是一种蛊惑。他的手轻托着她的腕,每个动作都温柔细致。忆起竹林那端的匆匆一面,原以为他是个清冷淡漠的人,没想到他心里竟也藏着这般难言的伤痛……悲天悯人,同情弱者——或许是身为医者的天性。

珑染闭了闭眼,可如今自己却需要利用他的悲悯之心,将他收为己用,是否太卑鄙了?

但为了太子,她必须这么做。她心里清楚:如今正值楼兰皇朝分崩离析之际,楼兰王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立二皇子金鸢为太子却始终不肯交予实权,也在无形中给了大皇子辄音——便是如今的骊王爷争权夺位的野心,竟连昔日一手将金鸢扶上太子之位的皇后也倒戈支持骊王一方。

她来楼兰本是为了助太子登基称帝,可她在东宫一无势力二无靠山,连太子也不相信她。所以她亟需一个帮手,而萱见——无论是以他的身份还是智谋,都是不二人选。她已经静观其变了三年,再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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