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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见秋月白(23)

“哈哈,”幼焉笑得不可遏止,“当初的朽木居然也会说这么煽情的话了,果然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啊。”因她在教中最呆板木讷又不爱说话,自己便给她取了个绰号叫“朽木”,意为“朽木不可雕也”。

“太子待你好么?”陡然间话锋一转。

短暂的沉默,那声音微笑道:“自然是好的。”

“切,骗鬼去,谁会喜欢你这块朽木?”

并无恶意的挖苦,对方听了也只淡淡付之一笑:“我说好,你又不信。”意思是——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来问我呢?

“跟你这块朽木谈话真没劲。”幼焉撇撇嘴。调戏她她不配合,骂她她也不回嘴,无趣啊无趣,难怪连主上都懒得去捉弄她。“主上喊我带话给你,那本《梨花九渡经》到手没有?”她这才道出正题。

“快了。”这回答便有些敷衍了。

“什么叫‘快了’!?”幼焉使劲瞪她,“你花三年的时间都没搞定一本经书?”

对方又没了声音,幼焉见状大叹口气:“珑染啊珑染,我真不明白,你来楼兰,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望向远处那逶迤起伏的楼阕,竟一副痛心的口吻,“你用摄魂术冒充中原公主,嫁到这举目无亲的地方,神经病的太子宁肯跟一个男人行房都不乐意碰你一下,表面上却装得与你有多恩爱,我看着都恶心!”她啐了一口,瞥眸看她,“你虽步步小心,也从不与人争宠,但见不得你好过的人仍然想方设法要害你——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惨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珑染闻言轻柔笑了:“为了你这句话,也是值得的。”

“少跟我来这套!”幼焉被她气得不轻,这家伙别的不擅长,最大的本事就是回避话题,但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便一定不会回答,任你磨破嘴皮子她也绝不会告诉你。

狠狠瞪她两眼后,幼焉没好气道:“还有啊,眉玺也是快做娘的人了,但那孩子生下来会遗承她体内的寒毒,水家已经四处布告说若有人能找到‘绛灵珠’解寒毒,赏金千万。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打听到,绛灵珠能在孔雀河附近找到。”所以她当然要快点跑过来捡,捡个百来千颗的,余下来的还能卖呢!

“眉玺怀了水沐清的孩子?何时会出世?”珑染一径问道,言语里分外欣喜。

“人家怀了孩子,你瞎激动个什么劲?”幼焉斜睨她一眼。

珑染因笑道:“这是好事,我听了自然欢喜。”

“你——你偏就是母爱泛滥,没得救了没得救了!”幼焉一叠摇头,又好气又好笑。这朽木从前便是如此——“从来见不得孩子哭,人家爹娘都没在意呢,你倒抢着要买糖去哄了!对别人家的孩子尚且如此,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岂不是宠得不成气候?”

珑染的眼眸掠过一丝黯然,一面低头饮了一口酒,不说话。

“珑染啊……”幼焉幽幽道,“你还是赶快找个好人家嫁了吧,生个孩子给我当干儿子。”

“咳——”珑染差点没酒水呛到。

幼焉终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刚才她真像一副嫁女儿的口吻呐!“你啊——”

她神色骤冷,清楚听见远处匆匆赶来的脚步,“你那自作聪明的丫鬟来了,我去也!”她一瞬撤了卦阵,身影随之消失无踪,足见其轻功极佳!

“太子妃!太子妃!……”

珑染敛去所有表情,转身依偎到竹簟里,佯装打起瞌睡。

便在竹林那端,萱见心底升起莫大的欣喜,记忆里那些残留的片段都串连成线,摄魂术——太子和男宠——还有她的隐忍和无奈——难道是她?难道竟是她!?

他想见她!从来没有这样迫切想见一个人的欲望,他想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她?

“竭吾诚心,偿汝冤债。”她在诚心祈祷。

萱见当即有了主意,屈指成勾,默念“唤灵术”的口诀——那本是中原道术的一种,“召!”语落诀成,那只蓝蜻蜓仿佛受人指引,翩跹着往竹林东面飞去。

“错了,该是往西面飞的!快回来——”

伊人第一次穿过竹林,往太医院这边走近,萱见整襟而坐,佯装专心看书。

近了……近了……她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萱见暗暗提了一口气,平生第一次感到紧张,余光瞥见花丛后细白的手指,要去捉那一只蓝蜻蜓。

他终于出声:“何人?”这一刻脸上僵硬的表情连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

“你……”她错愕地呆在当场。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已经认出了她——那一双幽沉幽沉的黑眼睛,黑得如这世间最浓的墨,因那些繁冗厚重的故事和背景而凝固了化不开。但——他势必要用更浓的情意去融化它!

“你踩到我的衣服了。”——他故意找茬。

“太医院不是宫女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他当做不知道她的身份,何况她如今这身青衣素面的装扮,也确实没有半点太子妃的样子。

“且慢!”——他情不自禁地唤住她,猛然察觉到有违礼数,又道,“体热而肢寒,内理不调。青梅煮酒而饮,于卿气色多有补益。”

寥寥几句,却是他由衷交付的关心,尽管在她看来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

伊人匆匆离去,她似乎很畏忌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萱见难得忧心地皱起眉头:看来他需要换个方式与她相处才行。

那日在毓琉斋看见她腕上的那道伤口,他的心里分明有一丝恨意——人前对她无微不至的太子,人后竟是将她逼到这样一种——需要靠伤害自己才能逃避他的责难的地步?

尽管事后她曾云淡风轻地说:伤害自己而不会痛,总比伤害别人而痛在自己身上好过。

——究竟是不会痛,还是已经痛到麻木?

隔帘相望的那瞬,一个念头已在他心里植根发芽:他会让她爱上自己!如她这样的女子理应得到真心实意的对待,但他不能过于心急——他知道,曾经那些伤害已让她变得被动和敷衍,宁愿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余生,也绝不肯倾尽心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他需要时间耐心地布一张网,一步一营,最后将她牢牢捕获。

他们心智相当,彼此试探,他故意寻了“妹子”当借口,最终成为她的心腹。她本是个心思细腻且容易感到孤独无依的女子,但她从来不会说出口,当她因为自己利用了他而心怀歉仄时,却不知道,她已经陷入了他精心编织的弥天大网里。

金鸢太子,这是你今生最大的失误,你有她在侧却不知珍惜——所以你注定会失去她!

萱见和白哉都是他。作为萱见——他悉心照顾她,不漏过她任何一个微妙的心思和眼神。而作为白哉——他希望她看到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又希望她欣赏的不止是他的容貌。因而当她愿意对容貌平凡的萱见交付信赖,并安心在他身边入眠时,他不是不欣慰的。

他为她做了许多事,有时她看在眼里并不明说,但有时她是真的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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