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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随水(12)

“为什么还在这里?”他冷声问,眼神锋利。

“啊……我……”云绛砂避开他的目光,垂着头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那推荐函……其实不是……”她嘴里嘀咕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水源沂眯起眼睛冷冷一笑,脸色却越发青白难看,“君子多情,止乎于礼。你做出此等不齿之事,竟还有脸待在水家?”声声句句咬牙切齿。

话一出口,便只听四周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所有的丫鬟皆满面羞容更禁不住要浮想联翩。不齿之事?难道——难道她对三少爷做了……啊呀可要死了!

云绛砂更是狠命咽了一大口口水,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眼前的人。这这这……这“不齿之事”……咳咳,好吧她承认,虽然她没少做过这类的春梦……可是,可是等等!苍天可鉴啊!虽然她垂涎他已久,却也一直是有这色心没这色胆的啊……

再偷偷瞥一眼他俊颜肃凝俨然一副“还我清白”的表情……娘咧,不是吧?云绛砂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哪晚梦游的时候实在情难自禁于是真对他做了什么什么……

“三公子。”一声酥媚的轻唤打断了云绛砂漫无边际的遐想。抬眼,方才还坐在正座上的蓝茗画已笑意盈盈地朝两人走了过来,莲步婀娜,媚眼如钩。

云绛砂慌忙举袖掩面,颔首福身,“大少奶奶。”她恭恭敬敬地朝来人行了大礼,并趁机暗抹了一把挂在嘴角的不明液体。

蓝茗画斜睨了她一眼,眸中掠过鄙恶之色,转而却又朝水源沂笑得嫣然如画,“三公子特意来此,是否与这丫头有何过节?”

水源沂凤眼一狭,清傲地道:“本少爷不想再看见她,而这推荐函——”他扬了扬手中的信函,狭长的凤眸掠过一抹狠色。而就在云绛砂瞬间反应过来却还来不及阻止时,那推荐函已在他手中化为灰末,“形、同、虚、设。”

“三少爷?!”云绛砂的脸色煞然一白。他当真要赶她出水家,不留一点余地?

这变节生得突然,就在满堂皆惊时,唯一不减笑意的人,便只剩了蓝茗画,“嗳哟,三公子这又是何必?”她伸手抚上云绛砂的发,神情爱怜地望着她,“这丫头也是赶了不少路才来到我们水家,如今毫无缘由地便将她逐回,怕是不好同原主交待吧?”护她之意显而易见。

云绛砂的身子略微一僵,再抬眼望向水源沂时,却恍然明白了一切。原来,如此……

“那日确是绛砂逾礼。三少爷生性喜洁,绛砂不该擅自为三少爷叠衣铺被。”云绛砂忽地低低地道,眼帘垂落,凤尾般的长睫很好地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奇彩,“绛砂日后定会循规蹈矩,再不碰三少爷的衣物分毫。”

水源沂冷哼一声,眸底泛出嫌色,再狠狠一挥衣袖,便绝尘而去。

其余的丫鬟们皆在瞬间恍然大悟,原来那所谓的“不齿之事”,仅是——叠叠衣裳铺铺被,如此而已。啊呀可要死了哟!方才竟歪想到那方面去了……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贴身丫鬟了。”蓝茗画削尖的手指细细抚过少女的一眉一眼,那样专注且意味深长地望着,连唇角的微笑也深深媚到了骨子里。随后便见她微微倾身,咬着少女的耳朵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好生服侍,我绝不会亏待你的……可记住了?”

“绛砂绝不敢忘。大少奶奶。”少女低眉瓮声答。

第四章 西市六原街

晴方亭,日方好。白石亭下写意泼着莲池墨景,几蓬碧叶翠连天。瞧那碧湛的莲池之水常是蓊静的姿,闲时也有几朵浮花,从池畔的樟樱树上徐徐飘下的,入水深了便呈出青黄的色。本是虚应的景,笼着烟波却被描出了精巧的船状。细弯的半月,像极了少女含笑的眼。

亭内四凳环桌,皆是用白石所砌。石凳上镂着兰竹隐纹,石桌上有清茶溢香。只等半盏茶凉透,却始终不见桌前人动口。

紫玉玲珑声微微一响,而后便见水源沂轻轻地将写好的书信折叠好,递于身边的仆从手里,轻描淡写地道:“送去京城丞相府。”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一切安好,勿念。若为后,也幸。

不由得回想起临别前的夜晚,二姐水沁泠曾留给他的一番话——

“源沂,若有可能的话,还是放蓝茗画一条生路吧。她……毕竟也是个可怜人。明知大哥不可能爱她,却还要嫁入水家来……”夜风微凉,她的话语也有一瞬间的凝噎,“源沂,或许有一天,我会遭遇与她同样的命运……”

水源沂略微一愕,“二姐?”

“你应清楚,太后虽器重于我,选我为丞。但我水沁泠终究是水家的人,是……外人啊。”水沁泠抚眉苦涩一笑,自嘲之意更甚,“偏巧那皇帝又没有立后……”

水源沂心下明白了几分,“莫非太后已有意立二姐为后?”

“当时只是随意提提罢了。”水沁泠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垂下眼帘,“只是,我这‘天下第一女丞相’虽表面风光,实质却也窝囊得很,纵然得到太后垂青,却不免被多方排挤。若真有成为国母凤仪天下的一日,我应是不会拒绝的吧。”

闻言,水源沂也禁不住微露叹意,“宫怨深似海,二姐入宫定是要受委屈的。”

“委屈却是无妨。”水沁泠淡淡一笑,抚眉的手指移至额角轻抵着,“若能如太后垂帘一般,计为天下民生,我倒也甘愿。只是……”她的语气幽幽的,混着雾气的眸子渗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你可曾听闻,那皇帝从不近女色,只宠男妾?”

水源沂蹙起了眉:原来当今皇帝竟有断袖之癖?!

“呵呵,罢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他会对我有意。”水沁泠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言语里有了些释然,“何况我水沁泠从立誓为官的那一天起,便已将这一切置之身外了。”

……

“置之身外?”思及此,水源沂情不自禁地轻喃出声。

佛语有云:缘起即灭,缘生已空。那所谓的酒尘知音,执手红颜,皆为身外之物,焉能得之?因而从前的他可以心无欲念,日日念佛抄经——原以为自己早已看破,然而却是为何……

“那可好了,绛砂也想亲眼见见六原街的繁华呢。”忽闻一阵脆泠泠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水源沂下意识地抬眼,便见那澄亮的光晕之中远远走来两个伶俐的丫鬟,其中一个正细弯着眉眼朝他笑得无忧无虑。那是一双长而媚的桃花眼,墨黑中隐约绽出琉璃般的碧青色,里面采撷了漫天华彩,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那么一瞬间,水源沂只觉得自己胸口陡然一窒。似谁不经意间投石入了心湖,惊起一池涟漪,携着一种莫名的希冀瞬闪而逝:或许,他该相信这个女子……

他忽然起身朝云绛砂走去,转眼便已走至她面前站定。他始终只对她留着侧面,而后轻描淡写地道出一句:“云绛砂,你随我来。”而不等对方回话,便径自转身往疏芸阁走去,衣袂翩翩如画诀,携着紫玉玲珑声声脆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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