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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笏画颦(9)

“不喜欢我靠得这样近吗?”修屏遥再逼近一步,偏要故意挑战她忍耐的极限!

水沁泠终于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只是不擅长与人对视,因为输的一方总是我。”她别过脸去,没有再看修屏遥的眼睛,“我爹说,一个人的眼睛里藏着最多的心思,若那些心思全被窥看了去,那么这个人就没有秘密可言了。所以我想——”

她咬咬唇,没有说下去。

而修屏遥也已松开了她,他不急不怒,眼里却升起一种愉悦的笑意。是了,他之所以被她吸引,不正是因为那双幽深幽深,深到望不见底的眼眸吗?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复杂的心思,越来越看不懂她,所以兴趣才越来越浓,若秘密这么快就被揭晓,反倒是他变得无趣了。

这场角逐,他比她更有耐心。

“替我将这里整理一下,我去皇帝家坐坐。”

直至那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帘,水沁泠才松了口气,“真危险……”她伸手抚上胸口,似乎还能听到心跳凌乱的声音。假的,都是骗人的——她的记性不好是骗人的,其实抄下来的东西她都一字不漏地记得。不擅长对视也是骗人的,其实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凝视别人的眼睛长达半个时辰。她急着想要逃脱,只是因为不能理智地应付他的靠近——

从未有过的迷乱……

当那残酒的余香携着他的气息扑面而至的瞬间,那样强烈的压迫感,她几乎是醉了的。

她不知道那样的心悸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无法容忍这样的意乱情迷,瑜亮之争,她已经输了智谋,再不能输掉一丝一毫的冷静。

“小女子。”

原本消失了的声音突然又回响在耳畔——

水沁泠心中一悸,僵了半分,“修……大人?”转身望向窗口,她的脸上重又堆满了讨巧的笑意,“咳……”终究还是察觉到一些尴尬与无措了,便拿衣袖掩了嘴假装咳嗽。

这情境生得突然,修屏遥竟也有片刻的失神。皱了皱眉,兴许是光线偏了角度的缘故,这小小的书斋也被隔绝成两处景地,外面亮着而里面暗着。他站在窗外面,端端一眼看过去,她的眉目竟变得说不出的娴静,再一恍然,那黑山白水皆已入了画。她又抿嘴笑了笑,并不似之前冷的漠然,而是一种从来只属于江南水乡的温柔婉约——这样的女子是很擅长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无措的。

“修大人有何吩咐?”水沁泠小小声问出。该不会是发现什么苗头了吧?

失态只是一瞬,修屏遥很快便恢复了经久不变的笑容,“呵——虽说都是些芝麻小事,到底还是缺少一个能真正帮得上手的人。”

水沁泠顿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事无巨细,修大人只管吩咐沁泠便是。”说白了不就是变着法子来考她嘛。真不知道他这次的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她倒是有些期待。

“这里位于京都最偏僻一带,方圆十里都在我的管辖之内,这里的百姓见了我比见天子还亲切呢。”修屏遥抚唇轻笑,竟毫不担心说出这番话是对皇权的极大威胁,“佛曰,一花一世界,你若是有办法能让这里的人安居乐业,也无异于治理天下了。”

难道他的权力竟已大到这种地步,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天子脚下开辟另一块疆土,自封为王?水沁泠心下凛然一惊,却不动声色地听他说下去——

“烦事有三。其一,东街如悦茶楼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每次去催税总是哭贫喊穷,唉,真让我头疼。”修屏遥扶住额头,似乎真的为之烦恼,“其二,西巷新开的蓝田玉行里的生意至今无人光顾,也让我闹心不已啊,”他假装叹息口气,“不过最教我烦心的还是芸蛾丫头跟玖娘的关系——”

水沁泠心里有数,芸蛾和玖娘是他最宠爱的两个女子,却一直水火不容。而昨晚芸蛾便是因为和玖娘吵嘴,才赌气跑出留香苑的。

“成大器者见乎细节。你若能处理好这些小事,何愁不能兼济天下?”修屏遥弯了嘴角。他当真、当真很期待她的表现呀。

“沁泠自当竭尽全力。”

“谁家派来的杀手,调查清楚了?”

别苑外,修屏遥气定神闲地坐上马车,抬了一只手,问向身边的琅崖。

“回大人,据待墨楼外的眼线跟踪来报,昨日偷袭水沁泠的杀手最终进了京城知名的贵人绸铺里。”琅崖单膝跪下,将十几枚细小的银箭暗器装进对方手腕间的暗囊里,“若下官没猜错的话,贵人绸铺定是因为忌惮水家将分铺开在京城与之竞争,才抢先一步杀人灭口。”

修屏遥不置可否地笑笑,悠闲道:“贵人绸铺之所以在京城小有名气,无非是因为创业较早,且买账的多数是挥金如土的贵族,才勉强支撑它走了这么多年。如今的夏当家更是经商无能,货源单一,根本无法满足更多百姓的需要,关门大吉是迟早的事。”他气定神闲地敛了衣袖,唇角勾起半个弧度,“水沐清被誉为贾帝,驰骋商场无人匹敌,但凡识相的商家都会选择巴结他,而不是公然与他叫板。你道,想要暗杀他的亲妹子,得需多少胆识才够呢?”

琅崖心下一惊,“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嫁祸给贵人绸铺?

“倘若对象不是贵人绸铺,兴许我不会这么确定。”修屏遥玩味一哂,昨夜他便派人专门调查过水家,包括水家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密皆被他了如指掌——“水沐清私下已经答应出高价收购贵人绸铺,年尾便在京城另设分铺。而夏当家原本无心经商,自当求之不得,又岂会中途变卦,派杀手刺杀水沁泠?”

琅崖跟随他多年,自然看出了一点苗头,“大人是在怀疑水沁泠?”

“在此之前,我确实怀疑是她自己玩的一场苦肉计,想借机攀附于我。”修屏遥眯了眯眼,眸中精光沉浮不定,“但现在我更相信,水沁泠只是将计就计而已,这不是一个圈套,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机——除了我们,还有第三方从中作梗。躲在最暗处的那个家伙,才是真正想取水沁泠性命的人。”

“除了商场上的劲敌,还会有谁想对水沁泠不利?”琅崖不解。

“因为一个字,钱。”修屏遥长指抚摸唇瓣,笑得云雾沌沌,“有钱不光能使鬼推磨,亦能使人神共妒。尤其是——当一个人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力时,他可以让全天下成为他的仆人,也可能被全天下视为敌人。你,明白否?”他笑着打趣地敲敲琅崖的面额。

“难道……是左大臣那边的人?”琅崖猜测道。

修屏遥但笑不语,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哦、呀,看来这个夏天不会太令人无聊了。”

自贡院会试时起,这一连环的精彩表演真真令他心花怒放、喜不自禁呀!原本只是水沁泠与那一方的恩怨,他却很乐意被牵扯其中,或者说——他就是故意要搅和进去的!所以故意打草惊蛇,招惹那群杀手,然后顺理成章地带着水沁泠离开——至于真正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他心里已有七成把握。他倒也很好奇,对方还有怎样高明的手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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