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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笏画颦(35)

“他道……”修屏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抚摸她的发尾,“一直以来,你才是他们三人中最聪明的一个。而一个人若聪明到了极致,是会变得极端,变得……疯狂的。”感受到怀里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他又拥紧了她,“所以你才会产生那些幻觉,是不是?”

水沁泠沉默许久,轻叹道:“璃人大夫说,我患有一种怪病,总是强迫自己去做一些事,去想一些事。也因此常常会虚构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总当成是真的。”她仰头看他,眼里有一种深深的困惑,“难道竟是因为我太聪明了,才会产生那些无端的念想吗?”

“是因为……用情太深,太偏执。”修屏遥回忆起水沐清曾经留给他的话,才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水沁泠的爹原本患有心病,所以当年他在宴会上病发猝死,并非被人陷害,“因为你无法接受你爹的离开,才会产生幻觉,把你爹的死当成是一场阴谋。”

那时候她才多大?那么小的孩子,却要承受那样深切的痛苦,所以会重复做那样的噩梦,一直逼得自己产生幻觉——将那些怀疑都当成是真的。所以她记住了宴会上所有人的脸,记住了那些名字,真真将他们当作杀父仇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对父亲用情太深,所以失去了才会那样悲痛欲绝。

“在我对另一个男人动情之前,确实,一直做着那样的梦,曾经真的以为——爹是被他们谋杀的,所以我想杀陆寅……”水沁泠轻轻笑了,侧脸轻贴他的胸口,聆听他的心跳,“但是后来那三年,我却再没有做过那个梦。”

“哦?”修屏遥斜挑了眉,似有些愉悦,“你对我,可是也存了什么念想?”

“自然是有的。”水沁泠答得轻巧,脸却红了,“所以当我看见你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时,差点,就跟着你去了……”黄泉碧落,形影相随——那便是她最后所存的念想。曾经那一幕,那一眼,从此不断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几乎逼得她再度疯狂——“虽然后来从太后那里听说你安然无恙,却还是逃不开那噩梦的纠缠……”

说到这儿,她却笑了,“修大人,是你想逼死我呢。”

“对不起。”修屏遥哑了嗓子。

水沁泠浑身一震,急忙掩他的口道:“不不,我不是在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呢,当初是我绝情在先——”她顿了顿,也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两人相视许久,一同笑了。

“修大人,你可知,我究竟对你存了多少念想呢?”水沁泠笑着伸手环住他的颈项,窗外升起一场盛世烟花,那一刹所有的绚丽光华仿佛皆掉落她的眼眸里,流光溢彩。她就这样凝望着他的眼睛,一一将过去悉数过来,“从我第一眼看见你,便想追赶上你的步伐,想与你站在同样的高度,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守到天荒地老……”

她还记得啊,那年她主动拉过他的手,对他说的那句话,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过来,其实她当时更想问的是什么——

可否借我一只手,引我走一程?

可否给我一个肩膀,让我依靠一生?

番外篇 《水摇一池萍》

槐阴转午。

丞相府,两人对弈。

“水爱卿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呀。”鸾姬太后落了一粒白子,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脸上,不觉莞尔,“莫非哀家的脸竟比这棋局还要耐人寻味?”

“微臣失礼。”水沁泠赶忙收回视线,跟着放下一粒黑子。

凤眸掠过凉亭外的一道身影,心下明白了几分,继续落子,“原来连大将军也是女儿身,不过,哀家并不十分意外。”鸾姬太后似不经意道,“上次哀家吩咐那几个撰史的侍郎添了《女驸马传》,如今看来还应增添一篇《女将军传》才对。”

水沁泠也是赞许地点头,“虽为女儿身,却比七尺男儿还要骁勇善战、英武潇洒呐!”

鸾姬太后的嘴角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以哀家准备为她赐婚,水爱卿意下如何?”

又……又要赐婚?水沁泠面皮微抽,违心笑道:“太后妙手牵红线,慧眼定姻缘。”

“水爱卿当真这么认为?”鸾姬太后手指拄额,状似苦恼,“可去年哀家为水爱卿许婚谭参赞,以为你们两情相悦,怎料最后却未能喜结连理,令哀家稍受打击呢。”一番话说得似怨带嗔,一面又往凉亭外瞥去一眼。

水沁泠终于明白坐在对面的女人究竟想从她嘴里套什么话了,难为她兜兜转转欲说还休了这么一大圈,“太后明鉴,微臣之所以答应太后赐婚,是因当时七皇子谋反一事,才与谭参赞商量出了‘假联姻真擒贼’一计,而实际上,谭参赞与微臣皆有了各自意中之人。”她微微一笑,眼眸清亮,“微臣与谭参赞虽有成亲之名,却并无成亲之实。”言外之意很明显,谭亦可以另娶,她也可以再嫁。

鸾姬太后唇角的笑纹愈深,“不知……水丞相意中之人又是何方圣贤?”

“太后谬赞。微臣心仪者乃无名小卒,不知挂齿。”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显露几分女儿家的娇憨之态,“因而微臣的婚事也只需草草举办便可,不必劳师动众。”

“啧。”在凉亭外清楚听见这番对话的修屏遥开始咬牙切齿。这小女子——居然说他是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单凭这一句话,他也要好好同她讨个说法——

“你在生什么气?”直到鸾姬太后离开,水沁泠才笑吟吟地走到修屏遥身边,“我方才已经同太后说了,给左大臣写史的那部分改由我来负责。”她眨眨眼有些顽皮,先前他还同她抱怨过呢,给他撰史的家伙竟然只用“罪恶昭著,罄竹难书”八个字来概括他叱咤风云独步天下的二十年,着实可恶——

“所以呐,你希望我将左大臣写成怎样的?比如道貌岸然大罪滔天?或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水沁泠同他打趣笑道。

“上官歏未必就是奸臣,”修屏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伸手将她揽到自己身边。她今日绾了个贵人髻,簪两朵宝钿珠花,方巧能遮住头顶那道伤疤,“他只是不愿效忠于昭阑帝而已,所以才将朝中贤臣良将视为心头大患,若不能拉拢,便想方设法除掉他们。”

他抚唇而笑。所以自己一面假装深陷泥污,对昭阑帝不抑不扶,一面却在暗中搜罗足够的证据,便是为了到最后一刻将上官歏彻底整垮——并非因为自己对朝廷有多忠心耿耿,纯粹是因为重视这个对手,越是重视,便越想……往死里折磨他。

这家伙果然是以折磨他人为乐,以后她也需提防点才行。水沁泠在心里轻轻地笑了,与他并肩往锦园外走去。春朝煦日和风四起,蒸融着花草的沌沌香气,云英落瓣铺了迤逦一路。

“但若论为国效力,他这二十多年付出的心血远远胜过你水丞相。”修屏遥戏谑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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