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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笏画颦(33)

“便怎样?”忽闻一个清朗的声音介入,随之走入正堂的是一个银铠加身,却显得格外清隽纤细的男子——“末将参见太后!吾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连大将军免礼平身。”鸾姬太后微微一笑。

“你——”

看着上官歏一脸震惊的表情,水沁泠漠然一笑,“一如太后所言,连大将军与谭参赞珠联璧合,所向无敌。七皇子的军队再骁勇善战,比之连大将军的三万铁骑,恐怕也只是以卵击石吧?”转而朝贵妃椅内的少年皇帝道:“陛下,莫要再装睡了。”

话音未落,皇帝竟一骨碌从椅子上坐起,笑嘻嘻地掏掏耳朵,“你们继续,朕都听着呢。”

这下轮到上官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猛然看向芸蛾——“你!你这叛徒!”

“上官大人别错怪好人了,她可不是芸蛾。”水沁泠语气凉薄,原来这芸蛾是她请人易容而成的,真正的芸蛾已经交由刑部查办了。而今晚的婚宴也是她与谭亦精心策划的一场局,上官歏以为婚宴是最佳的叛变时机,却不料反被将计就计。却只可惜,如今东窗事发,始作俑者却逃之夭夭——

“唇亡齿寒。七皇子定然是料到事态有变,至今不敢露脸,只能将上官大人推至刀俎面前。”水沁泠淡然一笑,语气里又透出一种悲悯的意味,“而今‘大势已去’这个词,是否应该归还给上官大人才好?”

“大势已去……”婚宴外,明月皎然,有男人细小的说话声落入耳际,些许玩味地掂量着这个词,“今夜风云之变,也算是给七皇子的野心做个了结了吧。”

“大人当真不准备出面?”琅崖扶他上了马车。

事情到现在也已经水落石出,修屏遥原来是假死——枉他当时还真真抹了一把泪,后来看见修屏遥从棺材里面坐起来还差点以为是诈尸!“不过总算是骗过上官大人的眼,这么快就有行动了。”

“只要我在朝一日,借他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像今日这般嚣张。”修屏遥撇嘴轻哼,长指抚摸唇瓣,“也真亏得她,将连笙都请回来了,反倒教我安排的人成了摆设。”

其实水沁泠并不知道,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计划。这半年以来他故意装病,表面上疏散自己的势力,最后假死——便是为了让上官歏与七皇子放松警惕,更加明目张胆。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在暗处搜罗证据,韬光养晦,等到他们的阴谋浮出水面时再一举将之剿灭。

倘若今日出面平乱的不是大将军连笙,便是他修屏遥暗中部署的一支精锐军队。而无论如何——上官歏的阴谋都会败露。

“有丞相如她,便再也不需要左右大臣了。”修屏遥心下早有打算,这次假死也给了他离朝归隐的机会——今后再也不问朝政,“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嘴里念着诗句,他轻巧抬手垂了帘缦,隔绝了外面的月光灯火,“走吧。”

琅崖心下一讶,脱口问道:“大人不等水丞相了?”

“等她做什么?”修屏遥阖着眼眸,声音慵懒。

“水丞相对大人……到底是舍不得的。”琅崖低声道。或许他今生也不会忘记那一幕——那个女子一身大红嫁衣,不言不笑,一动未动地守在棺木前,端端从日升看到日落的那一眼——究竟该包含着多深的情意?“何况她已经明白了大人的苦心,大人若不告诉她实情,未免有些……残忍。”

“残忍?”修屏遥嗤笑一声,“究竟是谁更残忍呢?”这半年来他称病卧床,三分是做戏,却有七分是出自真心的悲痛!他为她消瘦,为她憔悴,为她呕血——又何曾造假过?可她竟能对他这样绝情!堪堪一个“断”字,便将所有的情爱全部割舍!所以他不能原谅——

“我曾为她付出的心血,就算她再像那样看我一生,也是不够还的。”

他声音淡漠。似沉思许久后接着道:“她不过是气急攻心罢了。我假死一事,就算脂砚不说,日后她也会自己想明白。”他轻描淡写又道了声,“走吧。”

琅崖便动身驭马。夜凉如水,可以清楚听见车轮碾过的声音,碾过了寂寞与喧嚣,离这京都越来越远。兴许会在下一个驿站驻足,兴许——再也不会回来。

“大人,”琅崖猛然想起什么,轻咳一声,“那天晚上,大人究竟有没有对水丞相……”指的自然是水沁泠绑架被救的那天。

修屏遥闻言“哈”的一笑,“她若真成了我的女人,又岂会再嫁给谭亦?”

琅崖暗自一想,脸便红了,不好意思再多问。许久,却听见修屏遥咬牙切齿的声音自帘缦透出来:“我若是知道她今日会再嫁,当时就不该留给她一分理智,就不该问她——”他想起那个烛火缭乱的夜,想起她身子间淡淡冷冷的幽香,枕边的软语呢喃,还有她琵琶骨上的刺青——正因为一时好奇问了她,从她嘴里听闻了十几年前的恩怨,反而因此变得清醒。

“我只是……心疼你,很心疼。”

心疼——他对她,又何尝不是心疼到骨子里去的?看着她呕心沥血早生华发,看着她头顶的那道疤,看着她将自己逼到绝境——他又何尝不是心痛欲裂?

“先去苏州。”修屏遥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有件事,他需要好好调查清楚。

一年后。

春风又绿江南岸,姑苏城内喜炮震天。

“谁家办的喜事,这么张扬?”

寻常巷陌,兰叶葳蕤。修屏遥悠闲地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漫天飞扬的红纸花片儿,桃花唇斜勾起一个弧度,“出得起这个钱的,除了水家,定然再无第二户。”

琅崖笑着颔首,“今日成亲的正是水家三公子,天下第一美人!”

修屏遥闻言挑了挑眉,“怎么水家出来的都成了‘天下第一’?”大少爷水沐清是“天下第一商”,三公子水源沂为“天下第一美人”,另外还有个“天下第一女丞相”——“既是她胞弟成亲,我也该送些贺礼才是。”

他在袖中摸索了一番,“哦、呀,囊中羞涩呢。”

“大人的银子……都赏给花楼里的姑娘了。”琅崖小声提醒他道。

“嗯?”修屏遥似笑非笑地睇他一眼,“你刚才又喊我什么了?”

“呃……爷,爷。”琅崖拭汗。毕竟跟随他从官多年,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还是改不了口。

修屏遥不禁失笑,“你原本是右执戟,虽区区九品,但好歹是个官,奈何要一直跟着我当护卫?”他的手指抚上胸口的一样东西,目光幽暗莫测,“如今朝廷已没有左右大臣分权,独留水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若去找她,她必然会提拔你。”

琅崖摇摇头,“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大人时,大人便直接对我说‘你若为官,最高不过七品’。”他虚心地笑笑,“既然我无当官之才,倒不如跟在大人后面当护卫好。”

修屏遥眯起眼睛,“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曾经提拔过的那些三品四品官员,又有几个是有真才实学的?”他的眼底浮现一抹戏谑之色。回忆从他当上右大臣之后的二十几年,他故意身陷泥污,为那些贪官污吏提供庇荫,等他们无法无天时,再一个个将他们揪出来拧脑袋——如此反复地折磨着玩,“可惜老骨头最后也被我玩死了,真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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