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顶,雨已经停了,水洗的苍穹澄蓝如海,雨后的彩虹从东端一直架到西端,几只飞鸟轻鸣一声飞过,很快就成了几点白影消散远去。
眠之靠在宿庐的胸膛上,静静地望着远方……
眠之心中充溢着幸福,仿佛一瞬间,她想要的都得到了。
这一年她十六岁,还很年轻很年轻,彩虹桥在远方,他们相拥在此处,眠之相信,他们此后的余生也会如此幸福。
然而到了宫中,玉清宫独有的通往宫外的小门旁,眠之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月择站在那里,脸色煞白,眠之疑心他是不是又要吐出血来,脏了她与宿庐的幸福。
谢月择道:“眠之,过来。”
眠之只是轻摇了摇头,把宿庐的手握得更紧。
第26章 金粉胭脂17
谢月择扬起一个竭力温柔的笑:“过来, 眠之,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吗?”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好多好多的礼物, 你会喜欢的,对吗?”谢月择骗自己,“你是不是脚疼了, 站不稳,没关系, 我过来接你。”
谢月择越是靠近, 眠之反而退了一步。
她摇头,不准备再瞒了。
“谢月择, ”眠之道,“今天不是我的生辰,是你的生辰。我脚不疼,我牵宿庐的手是因为我喜欢他。”
“是女子对男子的喜欢, 妻子对丈夫的喜欢,”眠之道, “我想嫁给他, 而不是你。谢月择,我对你没有男女之爱,自始至终都没有。”
谢月择顿在了原地, 摇摇欲坠的瓷瓶仿佛跌落了下去,眠之看到谢月择的眼神,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杀他, 可她手里没刀哇, 也没有碰他。
她只是把事实说出来了而已。
她不想骗他了,这样的诚实得不到嘉奖就罢了, 谢月择还要这样堵着她,仿佛她是一个三心二意的淫.妇,该被浸猪笼似的。
她明面上不是郡主吗,又没嫁给他,干嘛一副她背叛了他的模样。
眠之握紧宿庐的手,仰着头对宿庐笑:“真抱歉,让你陷入这样的场面,我应该把一切处理好的,这是我的错。”
宿庐眼神黯淡,他抚向她的脸颊,低落道:“别哭,眠之,别哭。”
哭?
眠之抬手抚向自己的眼眶,她怎么会哭呢?这是她期待的一切,难道是又下雨了,夏季多雨她知道的,竟然又下雨了。
眠之看天色,傍晚的天色好红啊,天际的火烧云把天地都烧穿了,烧得雨都干了,却遗落了她脸上的这几滴。
眠之笑:“没关系,你把我擦干净,擦得一尘不染,这里的一切不会使我改变,脏了那就洗一洗,宿庐,我属于你,你属于我,对吗?”
宿庐只是道,他属于她。却没说眠之到底属不属于他。
眠之得到他的承诺安了心,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旁若无人地展示亲密。
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到了皇帝那里。
谢月择吐血昏厥,发烧烧了两天两夜,应是本该落在眠之身边蒸发雨水的火烧云,落到谢月择身上去了。
太医说若再烧下去,没准都要变成傻子了。
因为宿庐与国师的关系,这件事僵持了下来。但皇帝要玉清宫把眠之交出来,他与国师交谈道:“你的师弟你自己管,但眠之那姑娘,是皇宫养着的童养媳,不是玉清宫的东西,国师,你要留到什么时候。”
国师道:“陛下,我管不了我的师弟。他是来杀我的,你说,我能管得了他吗?”
皇帝惊诧道:“他来杀你,你如此不当一回事,国师功力又有精进?”
国师摇头:“并无,或许师弟真能杀了我,到时候,还要劳烦陛下收尸了。”
国师算了很多卦,连自己的命运也算在其中。十四岁时,他算出师父将死在自己手中,为了应卦,他将师父杀了。
自此身体永远维持在了十四岁那年。如今,他算到自己将死在师弟手中,这一次,国师却犹豫了。
若要应卦,顺应自己的道,将一切卦象达成定论,他就要葬送自己的命。
若不应卦,命或许能保住,可他所追求的道,不就破了吗?
国师又道:“陛下,赵无寐一定得留在宫中,我算的卦没有不应的理,她既然注定要给太子冲喜,就别想离开这座皇城。”
“师弟若要带她走,我只能与师弟一战。到时若是败了,我的命、太子的命,恐怕都难以保住。”国师微叹,“目前,师弟没有妄动,还望陛下也不要妄动。”
皇帝怒道:“就不能派一千一万个人把你师弟杀了?”
国师道:“何必生灵涂炭,陛下,凡人哪能与天争?我离仙途尚有一步之遥,而师弟,恐怕已经踏上了那条仙路。”
“当初我为你延续性命,”国师笑,“是你命不该亡,太子亦如此。这是我算出的一切,我维护的一切。陛下开疆扩土,大启治下繁荣,这是我的功德,我不信,天命不在我。”
当初杀掉师父的那一夜,国师看着手里师父的血,也曾陷入片刻的迷茫。可片刻后,国师心里只剩坚决,不惜一切也要走下去的决绝。
当天色亮了,国师的乌发也跟着白了,他回头看见自己的师弟,对他笑了笑:“宿庐,这是我的命,你呢,你的命应在哪里?”
眠之用膳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国师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道:“介意我来讨杯茶喝吗?”
宿庐不在,眠之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点了点头。
国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他饮了两口道:“我其实不太明白,这宫里有什么不好,外面又有什么好的,要叫你如此惦念。”
“我给了你优渥的生活,人间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尊贵身份,你竟不觉欢喜,只想要那虚无缥缈的自由。”国师道,“什么是自由?这天下哪有你要的自由,不过是你虚妄的幻想罢了,你当了真,可怜太子却要为此丧命了。”
眠之紧握着手里的茶杯,没有说话。
国师道:“人间情爱、权欲、愁苦,你在迷瘴中流离,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的心。我给你取名无寐,是希望你千载永不寐,不要沉迷于迷瘴,可你偏偏自认眠之,要在尘世里沉湎下去。”
“无寐,我抱过你,”国师道,“早在你记事之前,还在襁褓之中时,你的父母丢掉了你,最先捡到你的人是我。”
“婴孩很会折腾,我那时候刚杀了师父,手里的血都还没干呢,就得学着给你洗尿布。”国师想起过去,唇角微微笑意,“我本想把你养在身边,当做我的亲传弟子,可不巧,不久后算了一卦,算到你不该被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