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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26)

这个时候,头颈巨安正在旁边吸草烟,这是他从戈族头领的从前的屋子里找出来的,也许,就是戈族头领以前用过的。两天前巨安面对着残败的家园,决定迁来戈族的旧址西山。戈族在很多年前被部落打败,部落的勇士们占领了这个,把戈族男人割下的头一个个的高挂在最高的那颗树上,直到挂满了再挂不下。这些头目前还存留着,只不过都是骷髅,风大的时候,风铃一样的相互碰撞,发出咯咯瘩瘩古怪的碰击声。从前老骨头提议说把戈族的部落一把火烧了,老头领却留下了它,一是因为这个百年战争终于全胜的象征,二是因为,戈族的那些余孽。

老头领曾经以为戈族头领那个逃跑的儿子最终会回来取回他父亲的头,但很多年来那个叫小派尔的男人却从没有出现过。没有一网打尽是老头领致死的一个遗憾,老头领死时的遗言里还有这么一句话:“为什么呢?他一次次的刺杀我,不应该是那么胆小的人啊。”

想了想,又说,“也许,他真的很聪明,知道那会白白送命,所以,宁愿放弃了父亲吧。”

老头领问巨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巨安说:“父亲,不会发生这种事。”

老头领重咳了两声,咳出了一滩血,老头领说:“的确,我死了,你一定不会帮我报仇。”

那一刻,巨安侧眼望了眼老骨头,然后低下头没有说话。

现在,老骨头已经死了,巨安以为,所有的知情人都不存在了,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了,虽然在这么多年以后,这个秘密,似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但是,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她是一个拥有很多秘密的人,那就是阿沁。

巨安并不知道,阿沁还活着。

树上的头颅乓当,巨安在抽草烟的时候,略带潮气的烟雾带着呛气缠绕他的眼前,这一刻巨安想起了阿沁,想起他们初识,这个带着琥珀色肌肤的女孩子,在他吞云吐雾的时候,会顽皮夺过他的烟管,问他:“你是喜欢它?还是喜欢我?”然后,亲吻上他的嘴唇.那时候阿沁的嘴唇并不似很多年后枯叶一般的干涸,清晨的草叶一般柔软而且湿润,带着淡淡的甘甜,略带苦涩的烟草气息游移在两个人的口唇之中,这样的亲吻就像吞咽早晨雾气中的小草,滋味青涩而奇特。

想到这里巨安小涌了一声自己才听的到叹息,他先是想到,如果记忆能够嘎然而止该多好,接着想起阿沁和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等雨停了,我就告诉你洞穴里有什么。”

如今巨安已经知道,阿沁应该是早已预料了这一切,还年轻的时候,阿沁外冷内热的身体不安的与他交缠喘息的时候说:“我们会不会有罪?我应该是一个巫婆!”

巨安说:“是吗?可是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啊!”

又说,“别再去想那些,以后,我会和你结婚。”

可是最终,巨安并没有和阿沁结婚,所以,阿沁一直就是一个巫婆。

26,圆月之仇人

不知道源头的一道溪流顺着山洞的一个小孔啪啪滴下,落在地面的一个石坑里,满了,再淌出去。

阿沁静看着这水流,问:“你为什么救我呢?”

坐在山洞口的人说:“我想找你占个卜。”

阿沁说:“你还相信我?”

那个人回过头来,说:“我相信我自己。”

那是一个脸上带疤的人,个子比阿沁更矮些,阿沁说:“阿派,我几乎认不出你!”

阿派笑起来,左边脸妩媚,右边脸僵硬,那道扎眼的疤破坏了她面孔的平衡,阿派说:“你们禾族人给我起了个新名号,叫我小派尔。”

阿沁说:“他们以为你是男人。”

阿派说:“但你知道我是谁。”

阿沁说:“我不会说。”

阿派看了阿沁一眼,鞋底捻过石头缝里窜出的一根野草,走出去了。

人走出去,声音传了进来,阿派说:“我出去下,晚上,你给我占卜。”

阿沁躺平在狍子皮上闭起眼睛,她知道阿派是为她找草药去了。

每个人一生,都会有很多的情非得已,言不由衷,无可奈何,许多事因为某种原因不是本意,却是必须。

就像阿沁当年的潜伏,就像阿派如今的复仇。

阿沁问过阿派:“两个老头子都早已经死了,你这样放不下又是何苦?”

阿派看着阿沁的双腿,说:“那你又是何苦?”

阿沁苦笑了下,说:“我没办法。”

有些人,有些事,选择了便无法回头,因为已经回不了头,也许不是没有退路,而是生怕一回头,自己就白走了那么远,白受了那些伤痛。

曾经,在立场被伪装的时候,阿沁和阿派是最好的朋友。

阿派是戈族头领的私生女,她的母亲曾经是海盗的女儿,后来,是个奴隶。

有一次阿派和阿沁站在山顶,阿派张开手臂说:“如果我能飞多好,我就能带着妈妈离开这里。”

阿沁说:“你想去哪?”

阿派说:“去没有男人的地方。”

阿沁笑了笑,说:“为什么?”

阿派说:“因为我不是男人啊!”

阿派的身份总让阿沁想起儿子森,也庆幸森是个男孩,因为女奴的女儿,仍然是女奴。

阿派在少女时期饲养了一只白色的野兔,长得很肥大,她喜欢将手按在那毛绒绒中,说:“我能摸得到它的心跳呢!”

这只兔子某一天消失了,后来,在头领侄子的裙楼后面阿派看到一张蚊蝇叮飞的皮。她握着一把剔骨的尖刀整个部落中追杀她的表哥,因为这件事阿派被鞭罚,她的母亲哭着说:“算了,不就是一只兔子嘛!”

阿派说:“不!我不能让它白死!”

当时阿沁就在一边擦着阿派的伤口,看着阿派紧摒的嘴唇和眼睛里并不死心的光。

阿派的这种不死心在成年之后变成一种执着,而阿派也变成了戈贼小派尔,她的右半边脸仍是当年那个抱着白兔惬意晒太阳的女孩,而左半边面,已经变成一个男人。

在禾族的老头领死了多年以后,阿派仍然说:“我是一定要杀一个人的,我不能让我母亲白死!”

原来,对某些人而言,复仇已经成为一种生活。

阿沁问阿派:“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杀死了巨安,然后呢?”

阿派望着阿沁,说:“没有然后了。”

阿沁还想问一句:“如果巨安没有死在你手里,你会不会想杀我的儿子?”但在听了这个答案之后,阿沁没再说话,因为,她已经明白了阿派带走自己的用意。

很多人的希望都会是一个人,就像阿沁的希望是森,阿派的希望是巨安,所不同的,一个是为了生,一个是为了死,相同的是,都是寄托。

深夜,月圆。

一笼的萤虫晶莹,阿派坐在阿沁对面,说:“你的小石头呢?”

阿沁尖长指甲的手伸出来,手心里,一颗黑色的石头微微的蠕动,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