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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上部(5)

还是个小孩子。裘纨素默默叹口气。想当年,谁又不是小孩子?

晚间的会乐里,远远的一条红灯笼,蜿蜒的燃着,似着了火般。黄包车过敷香园,瑰丽玲珑的门庭下边,眼睛捺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窝在角落里。昔日的一把交椅,如今的提轿娘子,得了肺痨,赶出来,却是没地方去的,留不下,走不得,花自落下,昔日的恩客也皆成了流水,连影子也不见了的。

裘纨素暗自叹息,叫眼睛下了车,在女人旁边劝着:“还是走了吧,沈家姆妈是何等的人,你比我清楚,等等叫了相帮来赶,你的面子哪里过的去?”

女人费力的笑笑,脸色苍白:“谢谢裘先生了,我和你不同,我是讨人,哪里还有地方去呢。”

听到这话,倒是眼睛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看去,朦胧灯色下女人的面孔模糊,一只淡金色的蝴蝶像坠下的落叶,飘呀飘的就徘徊在她的额角发间,煞是好看,眼睛莫明的屏着呼吸伸手去捉,捋到的,却是一撮枯乱的头发。

女人有些抱歉的笑,话已有些喘:“我的头发很乱是吧,好些天没梳了。”说着话就猛烈的咳起来,忙去手帕捂了嘴,一只手挥着,叫裘纨素她们离的远些。

不知怎么眼睛听着这撕心的咳嗽声心就跳的厉害,心里想着的是她这么拼命的咳下去,眼珠子会不会掉下来呢。

这般想着,就扯了裘纨素卯足了劲的往聚春堂走。裘纨素被推搡着,心头是一阵恍惚,想着的,却是别看眼睛个子小小,力气倒是满大的。

妓院(四)豆酥糖

十三玲珑在灯下做帐,算盘打的劈啪响。其实,满可以寻个识字的帐房先生,但她喜欢自己来,早些年,十三玲珑是读过些书的。初出道的时候,她被相帮扛在肩头,一身素白绸牡丹花的衣裳,往马路上一站,拿剔透的眼神瞟一瞟,底下便有满当当羡煞的眼睛瞧着。

当年于先生拼了命的要将她讨了去,也是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书卷气太浓厚,一颦一笑,哪有半分胭脂花巷的影子?简直,就是一朵清莲啊!这样的女子不救出火坑,天下岂能再有大丈夫?

男人就是这样,喜欢逞一时之勇,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十三玲珑想着,有些发痴的笑,指间的卷烟已将燃尽了,这一笑,余灰啪的抖落,散开,烟消云散。

四月,快入了夏,刑安娜的聘期也要到了。这位女先生倒着实是块生钱的宝,不像裘纨素,明就是个吃不起苦的身子,偏要吊着清高的命;但十三玲珑晓得,留她不住,瞧她的阵势,倘若不是做了调头就很有可能自立门户。若做了调头还好,天天给她开小房间小汽车接送的可不是个小家巴气的主,到时候摆台面可以狠赚了笔再放人;怕只怕她另单过去了,那好先生就变成了强对手,烦恼人不是?

无论怎样,新先生是必要请了的,这种事,眼法要准,下手要早,否则,好人都给别人先领了去,只剩的些残羹剩菜或是天价压死人的主,自己的堂子还吃饭不吃?

十三玲珑思 索着请新先生的事,安娘姨披了件开丝棉的对襟衫在她身上:“晚了,好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否则眼圈又要黑了。”

安是十三玲珑做先生时就跟在身边的阿姐,一晃许多年了,很多人事改变,只有她还在身边。

十三玲珑眯着眼睛靠在她肩上:“有时候看着你,觉得好象还在安乐轩的时候。”

“那是你看的不仔细,现在我眼角纹都出来了。”安温和的笑,扳正了十三玲珑的头帮她按摩。

一股无来由的舒服自安的手心缓缓传自十三玲珑的全身,她有些快活的哼哼。

“小姐。”

“恩。”

“我带了卤汁豆腐干给你。还有,坟头都长了草,我拔干净了,字都用红漆描了。”

眼睛在看月亮。

今天真好,没有客人,因为,今天是清明。

按理说,清明是多雨的,但今晚天却是尤其的好,云都没有,月亮钩子一样的挂,眼睛把头左右的晃,好象这钩子也晃起来似的。

过道里裘纨素在烧纸,不知是烧给哪些人的,但一定有敷香院那个肺痨女人的。

白天黄探长带人上了敷香院,闲了无事的人都凑上去看,却是让人去认尸的,那个女人,跳黄浦江死了。

眼睛不确定昨晚是不是看见了鬼,如果鬼是那个样子的话;裘纨素却一下子呆了,茶杯硬生生砰地磕在桌角,裂了。

眼睛盯着看那些小的灰烬在蓝的红的火焰里翻转舞蹈,火光后的裘纨素阴沉着脸口中念念有词。

一时间有些迷惑,眼睛似乎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小蚊子正在往火堆外边钻,黄的,点点的,是虫子,又像蝴蝶,一闪而过,再仔细一瞧,仍是灰烬,什么都没有。

又给你逃了。眼睛喃喃自语着,继续看她的月亮。

口袋里有块豆酥糖,整齐阿叔给的,晌午他和安娘姨从乡下回来,每个人都分了,但眼睛不舍得吃。舔过了,甜甜的粉,眼睛小心的再包起来,怕手脚重了,捏碎了它。

整齐阿叔新从乡下领来的小相帮,叫阿三头的,瞧她这样,好心的把自己的那块给她,眼睛舔着舌头看看,没要。因为,不熟。

一只小老鼠从身旁经过,眼睛屏气不动,只余光紧盯着,忽然双目圆睁两手一张呲的一声露出了自己的两颗小虎牙,老鼠吱了一声,嗖的就没了踪影。眼睛满意的拍了拍手,一回头,阿三头在厨房门口看着她,表情似笑非笑。

猫死了,换了阿三头夜里值班。眼睛向他做了个鬼脸,嘴里哼了声,扭头跑回屋子睡觉去了。

妓院(五)一窝小老鼠

院子里的樱花树开始冒出花骨朵,嫩的粉白,像婴儿的ji肤。没人的时候,眼睛会偷偷的摇那树干,三朵两朵的摇下来,婉转的落,心头就兴奋无比,捂着嘴巴闷笑。

裘完纨素已把北屋腾出来,搬到了一楼的下处,契约已到,钱却还是欠着,走不了,于是除了帮着做些活,每天还跟着整齐阿叔在各个茶肆和鸦片馆转着候客。沦落至此,她的心早已凉了。只盼着早些收场,带着小囡做个浆洗阿姨也好。老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现在也是自己洗衣服,因为叫院里的阿姐洗,也是要给钱的。

夜里有些燥热,屋子里金盏菊眼波妖娆,媚声媚气哼唱着闵南语的小调《十八摸》,不知道哪里学的,倒也似模似样,柯小开一只手搭在她开襟丝袍内□的大腿上,另一只手猛的朝她屁股上一拧,嬉笑着说:“侬这个女人,骨子里都是骚的,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混进长三堂子的,你去叼根烟,路灯底下一站,和野鸡有啥两样?”

金盏菊一脚蹬开,嗔笑着:“你这样说我,你又是好货色了,嫌我骚,你别来寻我呀,我大门一开,有的是人进来,稀罕你呀!”

柯小开(口甲)了一口茶,一把搂她过来,头埋进胸口里,嘴巴唆上去,手已经在衣服里揉搓:“死女人,脾气还这么大,说不得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