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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上部(33)

第三十五章 信

才眨眼的工夫,入秋了。

这两天,潘楚怜有点咳嗽,叫了郎中来。

老张是潘楚怜熟悉多年的,把了脉,看了舌头,笑了讲:“还是肺气弱。按老方子给你抓吧。”

潘楚怜笑笑,塞了钱给他:“我这病,是断不了根了,每年都要犯几趟。”

老张讲:“慢慢调理,会好的。”掂掂手里的钱,讲:“玉文,你给多了。”

潘楚怜推给他:“阿拉是老乡,你还和我客气这个!”

老张笑笑,把钱收起来,又拿出一封信来,讲:“来好久了,一直想给你送过来。”

潘楚怜很激动,拿了信的手都有点抖,老张也不打搅她,默默坐在一边。

潘楚怜小心拆了信,打开来看,短短数行,看的她又哭有笑的,她指着信对老张讲:“他讲他得奖了呢,得的什么奖,我倒看不懂,都是外国字!”

老张笑道:“都是外国字,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奖!”

潘楚怜擦擦眼泪:“是啊,我也这样想。我家成文出息了!”

老张讲:“是啊是啊,我从小看他聪明的。”又讲:“再过两年,是不是就要毕业了?”

潘楚怜还盯着信看,说:“是啊。还有两年了。”

老张说:“那就好了,你也要熬出头了。”

潘楚怜把信折好,放到抽屉里,又拿了一叠钱出来给老张:“还要麻烦你寄去。”

老张收好了,讲:“不麻烦,应该的。”又叹口气:“你每次这样转来转去,也是用心良苦。”

潘楚怜苦笑了下:“难道让他晓得我待在这种地方吗?”

老张点头,忽然看到潘楚怜手上的红疹子,问:“这是怎么了?”

潘楚怜看了,抓抓:“才发出来的,是不是湿气重?”

老张听了讲:“那方子里我再给你加几味去湿的。”又问:“上次我给你的药?还管用吗?”

潘楚怜眉毛皱起来:“我还没用的上,上次本来有个好机会,叫个死人丫头捣蛋掉了。”

眼睛要出院了。

谭胖讲:“你以后要去哪里呢?”

眼睛抿着嘴巴看她:“不告诉你。”

谭胖笑笑:“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眼睛扭头不理他,谭胖看着她,忽然问:“眼睛,你今年,到底几岁了?”

眼睛眼睛里飘忽了下,看到窗户下头贾正清正走进来,笑了笑。

贾正清带了棉花糖给眼睛吃,看着小姑娘一点一点舍不得的舔,笑笑,什么吃的到了她手里,都是珍贵的不得了的。

谭医生笑的白白胖胖,讲:“贾长官真是好人。不是你,她一条小命啊没了。”

贾正清扶扶眼睛:“我也是看她没人管可怜的。”

眼睛听了,看看他们,继续舔她的糖。

贾正清问她:“你还有什么亲戚哇?”

眼睛想想,摇摇头。

贾正清看她的大眼睛转的滴溜溜的,想起了另一个人,叹口气讲:“聚春院的人都散了,你回不去了。你想想,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眼睛低头想想,讲:“冬冬讲,我可以去做佣人,拿工钱!”

贾正清有点无可奈何看着她的小身板, 讲:“你的意思是就叫我帮你寻生活啊?侬倒辣手哦!”

眼睛舌头舔舔:“没钞票,我老了怎么办?”

贾正清听了笑起来,转头朝谭医生讲:“不要看这个小人看起来戆来兮的,想的倒远,脑子撒清啊!”

谭医生也笑:“你看伊的吃相,就晓得她是门槛精的的,我看,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帮她寻个生活做,省的她出去又东游西荡,不要又出啥事情!”

贾正清皱皱眉头:“一时半会的,我到哪里去帮伊寻生活?”

谭医生思索了下,对眼睛讲:“阿拉医院倒是缺打扫卫生的,你做不做?”

眼睛看看他,讲:“有钱哇?”

谭医生笑:“你倒是市侩,钱是有,但是不多,管你一顿饭。”

“管饭?”眼睛眼睛亮了亮,“好呀,我来的!”一口答应了。

贾正清讲:“那要多谢你了。”

谭医生摸着自己的大肚子:“举手之劳而已。我也是和她有缘分,她也是和这个医院有缘分,才多少时间,进进出出都两趟了。”

眼睛有工作了。

白天,她在红十字拖地板,一遍又一遍,拖的很认真,不照出不影子不罢休;染血的棉球纱布,沾了大小便的床单褥子,她也不戴手套,手指扒扒,收拾的快快的。

一起做事体的老阿姨问她:“眼睛,你做的噶卖力做啥?攒嫁妆啊?”

眼睛眯着眼睛笑笑:“是啊,我要赚多多的钞票,下趟寻老公,养小人!”

晚上,眼睛就睡在太平间里,凉冰冰的,很舒服,虽然有旁边密密沉沉的黄影子晃着,不过也不吵。眼睛睡的安心。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有钱啦!眼睛心满意足的。

眼睛祝大家牛年大吉!!

过大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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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哀凤

快要落下去的太阳,金晃晃的挂在四马路的最顶头,闪烁着最后的一点温暖,就要沉下去。

陆续的,已经有红灯笼支起来,恍惚间,还以为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太阳。

入秋了,到了晚间,就有了点秋冷,潘楚怜加了件光缎的小罩衫,她夏天是极怕热的,但天才冷一点,寒气就像钻到骨头里,浑身咯咯的抖,老张讲她,这是正气弱,邪气就容易窜进去,光吃药没用,还要要早困早起,多晒太阳。

早困早起?潘楚怜笑笑,这对常人再简单不过的事,对她而言,谈何容易?

今朝老汪来,潘楚怜手指甲把瓜子仁一粒一粒剥出来,喂到他嘴巴里,汪先生把她的手摆在嘴巴下面香香,笑了讲:“软是软的来!”

潘楚怜把手抽回来,讲他:“讨好女人的话,还是回家讲给你家子婆听吧!”

汪先生搂过她的腰去,讲:“你不就是我的家子婆吗?”

潘楚怜窝在他怀里笑:“你们男人,花起来就没句正经的!”

汪先生把头凑过来,香香她的脖颈,讲:“茉莉花的香水啊?”

潘楚怜点头。

汪先生笑起来:“我就是喜欢闻这股味道!”

又拿起女人的手:“不过我也没讲错,你看你的手相,白白肉肉的,老法讲,就是少奶奶的命!”

潘楚怜捂了嘴巴的笑起来:“少奶奶,你娶我当少奶奶啊?”

汪先生也笑:“我倒是想啊,就是没这个福气!”又转了话题讲:“你看,我家这个戒指,侬带了多般配!这个是老年头的货色,不是人人都带了好看的!”

潘楚怜望着他,笑的嘴巴也酸了。

想到什么,她问老汪:“你那个小李呢?怎么不见他跟你来我这里坐啊?”

老汪笑的酸酸的:“小李不是搭上你们这里的柳月来了?你没听讲啊?他呀,可不是老早的小李了!才多久工夫,人家就春风得意的爬到我头上了!哪里还肯再做我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