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夜(53)
“我在看泳池。”
“欸?”
“想着昨晚的你发生了什么?是和艾乐客有关?”
虞笙停顿几秒,很轻地嗯了声,松开手臂,“换个地方聊天,床上怎么样?”
怕他误会,她补充道:“盖上棉被,纯聊天的那种。”
菲恩没有拒绝。
两个人都侧躺着,脸对着脸,虞笙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算是和艾乐客聊崩了……非要说起来,委托其实已经结束了,但我不甘心就这么结束。”
孟棠属于完成委托的下一秒就能抽身而退的那类人,一丝一毫拖泥带水的私情不沾,冷酷到让人叹为观止,但虞笙做不到,她需要很长的时间用来缓冲情绪,一面自我怀疑她是否真的很好地完成了这项委托。
菲恩捕捉到她脸上闪过的复杂情绪,沉吟片刻问:“在艾乐客之前,你接过的最让你痛苦的一个委托是关于什么的?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会收回这个问题。”
虞笙想了很久,摇头:“没有最痛苦的,绝大多数委托都会我觉得——”
她试图找到一个最恰当的形容,然而每个委托带给她的感受各不相同,到最后只能用一个笼统的词语概括:“不舒服。”
菲恩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当初为什么想当情感鉴定师?在中国,似乎没有这种工作。”
“和我会选择心理学一样,都是因为一个人。”
菲恩揣测,“家人,还是那两位挚友?”
“是那两位挚友中的一个。”
就在菲恩以为她会顺着这句往下说时,她却将话锋拐了个弯,“菲恩,你有没有不安、痛苦、彷徨无助的时候?”
他的呼吸一滞,似是而非地答:“虞笙,我也是人,一个有感情的普通人。”
“但你总看上去那么的——”虞笙在脑海里搜刮半天,总算找到一个较为妥当的形容词,“云淡风轻。”
菲恩看着她尚未退却的病态,荒唐又诙谐地说道:“可能是我没有生病。”
“欸?”
“病毒能击穿人的保护壳,就像昨晚和现在的你。”
听出他的打趣,虞笙喉咙一梗,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随即菲恩含笑的嗓音就追了过去:“虞笙,你是在害羞吗?”
虞笙面无表情:“这位先生,请不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我也是要面子的。”
菲恩笑声外放得更明显了,呼吸擦拂着虞笙的耳尖,她不由一阵耳热,恨不得抓起枕头朝他丢去。
气氛缓和没多久,随着话题的深入又变得有些沉重压抑,“我这位挚友她是个十足的笨蛋,又好到没话说。我是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遇到她的,不对,不该这么说,那会是我叛逆最厉害的时候,没参加高考,和一群无所事事的混混玩到了一起……不过没过多久,我就厌烦了,打算脱离这个团体。他们知道后很生气,想用暴力让我屈服,改变这个主意……”
“听到这,你是不是觉得很幼稚很愚蠢?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当时自己的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跟他们玩到一起,非主流的风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吹到了我身边……”
她轻笑一声,把话绕了回去,“就在那个时候,她出现了。”
“Like a hero?”
虞笙笑着点头:“Yes,she's my hero.”
“然后呢?”
“然后——”虞笙隔了很久才找回自己声音,“我忘了。”
连怎么脱险的都记不清了,唯一能记清的是:“她拽着我跑了很远,停下来时,手还抖得很厉害,声音也在发抖,我笑话她这么胆小出什么头,她说她也不知道。”
“她真是个很奇怪很矛盾的人,也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我们给她点爱,她就恨不得千倍百倍地还回去,可一旦周围人做了什么她觉得不对的事,她就不会和这人再有来往,一点虚与委蛇都装不出来。走进她的心很容易,也很难,当然对她来说,最难的事,是让自己快乐起来。”
虞笙翻了个身,改成平躺的姿势,忽然从嘴里蹦出来一个词:“她遭受过严重的校园霸凌,这也对她的身心造成了巨大伤害,可是菲恩你知道吗?最大的伤害其实是她的父母漠不关心的态度,或者也不能说是漠不关心,毕竟她最擅长隐瞒自己的痛苦,可能连她父母都不知道她在学校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可能他们知道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做,以为息事宁人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很讽刺吧?他们爱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爱她,要是当时他们能多关心她一句,她就不会被痛苦纠缠了这么多年。”
虞笙说一句停一句,偶尔斜眼看向菲恩,很奇怪,她似乎能从他眼里获得什么,他仿佛就是她与过去之间的一条纽带,她轻轻拽一下,回忆就会翻江倒海地涌来,不管是悲伤还是快乐的记忆,都不至于让她的情绪变得过于激烈。
哪怕喉咙传来的钝痛感已经让她难以忍受。
——不知道为什么,每回想起苏又澄,她的同理心就能泛滥成灾。
“我想要治好她的病,就去学了心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理学。她还说过'要是每个人都能知道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些人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和感情,是不是就能规避掉很多伤害?然后在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前,聪明地抽身而退',就是因为这句话,我和另一个人才会开始这份工作。”
菲恩插了一句:“你说的这位挚友,她现在在哪?”
“在各地旅游,说起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去年的九月八号,孟棠说我们三个是在一起的……那个笨蛋,明明知道我记不得那天的事,她还专挑那天来。”
虞笙恶狠狠地骂了几句,然后才再次把话题拐回去,“一开始是为了她,不过后来我也确实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她的瞳色忽然变淡,像蒙着一层散不开的雾,“很多人都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不会痛苦的,这句话其实并不成立。昨天在和艾乐客进行那一长串自以为是的说教的时候,我的脑海反复出现她的身影,我在想如果是她,她会不会表现得比我更我耐心。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我就没见过比她还要笨拙、不会讨好自己的老好人。可现实是,她不在我身边,我也没办法成为她,更不可能成为艾乐客,感受他的痛苦和无助……在谁也成为不了的情况下,我就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
这种时候,虞笙并不想听到菲恩直白的安慰,赶在他开口前,她又问:“菲恩,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菲恩点头说很喜欢,“它能带给我数不清的满足感,还有让人着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