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感热恋(2)
米洛用嘴咬开笔盖,在林棉那栏化开一条细细的长线。
耳边传来簌簌的声响,徐浥影寻着空档问:“名单上还有几个人?”
“五个。”
“全划了吧。”
米洛露出诧异的神色,“不继续看了?”
徐浥影摇头,没做过多的解释说明,只问:“这份名单就只有你一个人看过?”
米洛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诚实地点头,“怎么了?”
徐浥影没搭腔,米洛也没追问下去,想起刚才那幕,小心翼翼地开口:“浥影姐,你好像挺不待见林医生的。”
徐浥影默了默,决定耐着性子替自己澄清:“我没有针对她一个人,我不待见的是那些只会说好听话,却拿不出一点实际成效的心理学专家。”
说起来,林棉的表现还是存在可圈可点的地方,比如她只叫她徐小姐。
之前遇到的几个心理医生要么是在全名后加上小姐,要么为了拉近距离,故作亲昵地唤她“浥影”。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她都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
“浥”对幼儿园小朋友和小学生来说,算是生僻字,以至于小时候她经常能听到同龄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徐巴影”。
清幽的韵味瞬间成了日语里不那么中听的“欧巴桑”,徐浥影感觉自己瞬间苍老了三十岁。
没有女生喜欢变老,即便是在某些方面称得上早熟的她。
患上严重的视觉障碍后,这种不喜欢慢慢加深。
她不知道自己那早亡的亲生父亲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究竟有什么寓意,但不管怎样,从她失去视力的那天起,她就彻底活在了阴影里,所能窥见的色彩,就像被稀释的染料,模模糊糊的一片,再浓烈的颜色也扛不住纯净水的侵袭。
包里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大一大二时的同学赵雪如打来的,问她两周后的生日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都跟这人没什么关系,徐浥影直截了当地说:“今年不过。”
赵雪如嗓子掐得很细,“重要的生日怎么能不过?今年我一定会给你准备个大礼物。”
礼物这两个字一下把徐浥影的记忆拉回到一年前,当时赵雪如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转头送了她一个A货。
这A货赵雪如原本也没打算送,只是那会有个富二代追徐浥影追得很凶,特地托人去国外买了两个限量名牌包,其中便宜的那个送给了自诩徐浥影好闺蜜的赵雪如,要送给徐浥影的那个,他也拜托赵雪如转交。
赵雪如却动了歪脑筋,将两个名牌包都收进自己的珍藏柜,另外买了个高仿货打算应付徐浥影。
这事包不住火,还是被徐浥影知道了。
事实上,徐浥影并不在乎礼物本身的价值高低,将积攒下来的情分物化、量化也无妨,但千万别给她别掺进去龌龊的利己主义小心思,耍那些低廉的小手段来膈应人。
徐浥影最烦虚与委蛇那套,那天之后,明确表现出对赵雪如的不待见,赵雪如脸皮厚,不管徐浥影怎么冷落她,她都跟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徐浥影实在没耐心听赵雪如的虚情假意,拿出电视剧里极为老套的说辞糊弄道:“进山洞了,信号不好,挂了。”
手机被她随手抛进右侧座椅的罅隙间,未切断的通话声被撞得断断续续,听上去确实像信号不良。
没多久,听筒里再也传不出一丝声响,是对面将电话切断了。
一来一去的动静大到米洛忍不住朝后视镜看去。
气质是藏不住的东西,有些人,就算蓬头垢面、身披垃圾袋也是漂亮的,徐浥影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的眼型很漂亮,外双,眼尾微微上挑,冷白色的皮肤,天然占了七分,其余三分略显病态,贴合伊藤润二笔下的漫画形象。
巧的是,她眼下也有一颗小痣,一模一样的位置,活脱脱一现实版富江。
后座车窗半开,夹杂着细密雨丝的冷风灌了进来,天色已经晚了,一霎工夫,路灯整排亮起,有光泄进来,细细长长的一条,照在徐浥影眼睛上,意外也融进了些亮色。
车外频频有人看过来,徐浥影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姿态,不紧不慢地将车窗升到顶。
米洛莫名想起濒临凋零的黑色鸢尾,高贵又不乏神秘诡异,花型翅膀像极恶魔降临人间的姿态。
两秒后思绪归拢,在后视镜里对上毫无焦距的一双眼,心脏一噔,她随口诌了个话题:“浥影姐,刚才谁打来的?”
大小姐红唇一张一合,吐出冷冰冰又不乏蔑视的两个字:“傻逼。”
“……”
米洛除了是徐浥影的生活助理外,还兼任她的形象管理大师一职,听她百无禁忌地说完粗话,语重心长道:“浥影姐,我们淑女,不能随便说B的。”
徐浥影嗤了声,“那你以后干脆把2B铅笔说成2AC中间那个·铅·AC中间那个吧。”
“……”
两年相处下来,米洛已经培养出被杠也能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的能力。
停顿两秒,她故作平静地说:“御景华庭东门对面开了间私人影咖,是专门为视障患者服务的,口碑不错,浥影姐你哪天在家无聊可以去看看,听说老板还是个大学生,长得很帅。”
徐浥影不太理解前半段和后半段之间的关联,出于杠精的本能多问了句:“很帅是有多帅?”
米洛没见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关于他的颜值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但牛皮已经吹出去了,不得不继续往牛肺里灌气。
“天怒人怨的帅,和我们学校法律系的系草有的一拼,改天我可以带你去A大逛逛,没准还能遇到他,到时候你通过比较,就知道有多帅了。”
说完,心脏又是一咯噔,连忙补救:“浥影姐,我不是那意思。”
半晌得到后座一声轻哼,不打算追究刚才那话的意思,米洛松了口气,暗暗给了自己一嘴巴——
明知她看不见,她还扯到这话茬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浥影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用闲聊的口吻切断对方的自怨自艾,“你刚才说那家影咖是大学生开的?”
“是啊,规模也不小,估计家里人也投了一笔钱吧。”
徐浥影毫不留情地质疑道:“男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靠家里人混吃等死算怎么回事?”
米洛这时的沉默里带点“你不也是吗”的反问意思。
徐浥影像在她脑袋里装了监控探头,嗤笑一声作为回答,“女孩子生下来就该被富养,靠父母安稳过一辈子是理所当然的事,男的不一样,啃老一天都是他们一辈子的罪孽。”
米洛正要对她的歪理邪说发表不同的见解,隐隐约约听见一声轻笑,嗓音略显厚重,像从车窗外飘进来的。
和徐浥影刚才那声,意味不太接近,似乎愉悦满满。
但不管什么意味,两个人就跟唱双簧似的,一前一后,衔接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