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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雪致万里船(41)

梁千里看过去,榜首的照片是个平头男生,肃眉敛目,有种与年龄不符的苦大仇深,倒是第二名那位女生,其貌不扬,雪亮眼晴透过镜片闪出几分独孤求败的肆意张扬。

那个宣传栏的木架已经陈旧不堪,框架过数届学子的少年时代,鲜少人能幸免,沉溺追逐、野心勃勃,焦虑功利。

可是日光流淌,照亮木纹,又让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闪着光,变得明亮,温柔。

“每次我都站在这里把所有名字看完,想象如果你也在,名字会挂在哪一行。”

萧厉一处一处给他介绍。

“这棵树是是初二植树节我们班种的。”

“你喜欢槐树吗?”

“我觉得你应该喜欢。”

“以前这里还有个石凳,我有时候坐在这里背书。”

梁千里被他牵着一个个地方走过,就好像他也在这里度过了三年一样,心中的愧疾与缺憾都被夏日的风吹散。

紫荆秾丽饱满,苍翠针松锁着日影。

梁千里眼尾好像被风吹红了,萧厉拿出一个校章,上面遒劲字迹力透纸背【初一一班,梁千里】

用的是他高一时的证件照,和初中的模样差别不大,皮肤白,黑白分明的眼,含着一股倔。

梁千里捏紧校章,把脸埋进他胸膛,手紧拽着他腰间的衣衫。

萧厉好像终于心满意足,轻声喃道:“梁千里,以后我们也是初中校友了。”

梁千里眨走眼底水汽:“你好,校友。”

中午萧厉带梁千里吃了初中时他经常去吃的那家粤菜,没有梁本清做的味道好,但也解了成日吃食堂的馋。

路过民族大道,当年萧厉逃课去找梁千里的博物馆在办展。

小时候在少年宫练书法的日子永远是梁千里心底最明亮温暖的时光。

“郑板桥的字好倔啊,一横一竖都像在发脾气。”

萧厉扫了一眼,淡道:“是挺不开心的。”

天地不仁,不管是千古圣贤、文人墨客还是每一个时代的匆匆过客,都逃不开生命所必须历经的共性磨难,不同形式、不同程度拷打磨砺着世人。

你不会是唯一被这些忧愁烦恼困扰的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些陶冶情操的书画也不会给你指向一个明确具体的方向指南,有的只是自己慢慢摸索自己道路。

馆藏收录了一位不知名文人誊的《琵琶行》和《前赤壁赋》。

是当年梁千里在那个透不过气来的乡镇初中最喜欢背的两篇课文,觉得朗朗上口酣畅痛快。

彼时埋头苦读还并不真正懂得诗里写微渺个体命运的不由自主与人在逆境和牢笼中抗争所能抵挡的高旷宏达,只记得为了填空题那五分每个苦读的夏夜秋晨,记忆里的诗句也落满泠泠月色与蝉鸣蛙声。

后来考诗词赏析,他对着那句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迟疑了很久,所有飘零沉浮世事无常都这沉默不可言之中了。

梁千里琢磨得认真,眼风一转,忽然有些兴奋:“萧厉,我五年级临过这张,你还记得吗?”

萧厉看着那幅《归去来兮辞》沉默,微微发怔。

这是文徵明版本的小楷体,温纯精绝,梁千里最爱仿的一篇。

失去联系后,萧厉总是拿他以前寄来的书信一遍遍看,晚自习、下课、睡觉前也看。

有一天他没有忍住,模仿对方的字体给自己写信。

他模仿梁千里的语气和笔锋,给自己写:“你再等等,我马上就要回来了。”

“我没有不想跟你做朋友,我只是家里有点事,马上!马上我们就能见面了!萧厉等着我!”

“萧厉,我可能没那么快回来,但是我一定不会骗你的,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相信我。”

一遍一遍,写了好多封。

如今想来,何其可笑,知道的人把他当成疯了也不奇怪。

小叔甚至已经给他联系了心理医生。

可那时候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小孩子的想念嘛,不懂得控制和克制,想要就是真的想要,想要见到这个人,想要和他说话,思念是像火一样热烈狂野。

“萧厉?” 梁千里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你也喜欢文徵明啊?”

印象中萧厉更偏爱行书,张肆的,不羁的。

萧厉看着眼前真真切切的人,面无表情说:“我不喜欢文徵明,我喜欢你。”

“……” 梁千里傻了,想不到他突然犯规,“啊,你这——”

“千里?”

两人回头。

第48章 一切的开始

高考结束那天,校园广播放《下雨天》和《因为你所以我》,大家纷纷把稿纸从走廊扔下楼,好像在下一场大雪 高考是结束,也是开始,这篇充满少年时代回忆的青春物语就停在这里吧。

梁千里惊喜:“俞老师!”

俞思云依旧面容温婉气质不俗,但确实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宫里浸在墨香里的少女了,那一分书卷气早已在历经世事后落尽。

她关了身上的麦克风,笑着走过来:“来看展?”

梁千里点点头,看她一身正装:“老师在省博工作吗?”

俞思云指指胸前的挂牌:“解说员。” 当年事发她走投无路,流产过后便辞职来考了省博。

梁千里叹道:“好厉害。”

俞思云看着当初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一截,不置可否笑了一下:“你还是没怎么变。”

永远是一团明亮的暖气,眼睛里还闪着柔软的光。

梁千里:“嗯?”

俞思云摇摇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连头发都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软软的。”

梁千里有些不好意思。

俞思云看了一眼从头到尾不插话只是向她点了个头的萧厉,对梁千里提议:“晚上老师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气氛很融洽。

俞思云点了许多菜,说起当年的事情,沉默了许久。

“很辛苦吧?”

“是老师不好,老师那时候……”

很丢脸,那时候她被迫流产辞职,自顾不暇,也没有脸联系自己的恩师和学生,可谁知道一别竟是永远。

梁千里唇边噙着淡笑摇头:“没事,阿婆要是知道您现在进了省博,一定很高兴。”

俞思云这些年成熟了不少,欣慰地笑道:“你才是许老师的骄傲,省高竞争压力很大,学习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我,老师的电话存了吗?”

“存好了。” 梁千里亮起手机给她看。

萧厉不怎么说话,梁千里时不时给他夹菜、舀汤。

俞思云偶尔扫过来一眼,他便镇静地对视回去。

分别的时候俞思云再三嘱咐梁千里有事一定要记得联系自己,还说有空会去槐高看他。

上了地铁,萧厉在拥挤的人流中揽着梁千里,梁千里忽然凑到他耳边:“刚刚老师跟我说——”

萧厉心中隐隐一跳,皱眉道:“什么?”

刚刚他出去接了个家里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