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好露面，坐在侯准的书房里签阅文件，核对账目，每每由桂子带出去，旁人都不知道，侯家的部分生意现在已经由这个上门女婿掌管着。
那日他正埋头书案，侯准坐在他身边，阅读着政府有关办厂优惠的政策文件，桂子突然敲门，说侯老爷正四处找闻公子过去。
闻尔急忙从后门离开侯准的院子，果然一露面就被人寻了去。侯准不知道他父亲为何找人这样急，想起上次他挨打的经历，慌忙把手里的资料一扔，也跑去了侯老爷那。
闻尔站到堂前，侯老爷挤出笑脸对他，那笑脸虚伪的让他心惊。他有时候都怀疑侯准到底是不是侯老爷亲生的，怎么明明父子俩，却给人的感觉如此不同。
“闻尔，今天找你来，是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的，还希望你不要怪罪。”
“您说。”
“当年你父亲和我，在京杭运河商路往来中结识，交情深厚，定了娃娃亲，若是一儿一女就结为亲家，你看，正巧他一个独子，我也有一个年龄合适的女儿莉莉，遂成了你们二人的姻缘。”侯老爷似乎要从头谈起，一想到当年侯老爷骗他结婚的样子，闻尔就一阵恶心，于是打断他，“您帮家父还了债，闻尔不敢忘，您对闻家有恩，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我一定帮您完成。”
侯老爷满意他的懂事，便直说道：“头两日张大帅麾下的副官找我，说要娶莉莉做姨太太，愿意在生意上关照侯家，你看你与莉莉的婚事……”
闻尔巴不得离婚，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要飘起来，忙说：“我接受离婚。“
没想到侯老爷摇摇头，说道：“只是咱们要顾及军爷的面子，不能显得他捡了别人不要的妻子似的。”
闻尔心想本来就是如此，再怎么美化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侯老爷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的意思是让你登个报，就说是因为你身体有问题无法行房才离婚，莉莉…还是清白身子。”
闻尔像是被当头给了一棒，气的脖子都红了，作为一个男人竟然要被羞辱至此？侯莉莉原本就不是清白的人，那军爷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却偏偏还要找回点脸面，仗着官威大，竟想出如此损招。
侯准早就在一旁听个正着，也气的不行，刚想走上前劝父亲，只听闻尔突然开口。
“可以，但是还请老爷给我宽限些时间，等我找到住所，再搬出侯家。”
侯老爷喜不自胜，原以为闻尔这样品性的人肯定不愿做如此损害名誉的事，却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爽快，这下军爷那边也不得罪，用自己的女儿换了侯家的生意，他觉得值的很。
“好好好，宽限多久都行，趁着下午你就跟莉莉去办手续吧，我联系登报。”
闻尔转身就走，侯准连忙跟上他。
“怎么就答应了？”侯准有些恼，“自己的名誉不要了？”
闻尔冲他笑笑，“在这城里，闻尔这个名字早就谈不上什么名誉了，我累了，侯准，只要能摆脱侯莉莉和侯家，怎么都行。”
侯准没再说话，只恼自己没有个周全的手段。
“你该为我高兴。”闻尔反过来安慰他。
应是怕他反悔，侯老爷下午就登报了，他和侯莉莉去办了离婚，这个时侯离婚还是个稀奇事，人们茶余饭后总喜欢讨论讨论，尤其是这种话题，经久不衰。
一张报纸轰动了四九城大街小巷，闻尔又一次沦为人们口中的笑柄。
“这男人也太没用了吧。”
“娶了侯老爷的女儿，结果自己不争气，怪不得这么多年都做上门女婿不招人待见呢。”
“我早就听说他有点问题，没想到是真的。”
“我要是不举还被人登在报纸上，就一头跳进永定河，淹死得了，是再没有脸能活着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宁可说自己不举也要离婚？”办完手续，侯莉莉瞪着他，眼底没有愤怒，只是些哀婉。
她终究没能把闻尔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侯小姐，”闻尔头一次与她四目相对，“夫妻一场，我只祝你生活美满。”
她看着闻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挺直腰身，迎着众人嘲笑的目光，走上大街。去迎接属于他的新的人生，无论好坏。
侯莉莉明白，这青竹一样韧的男人，与她终归是陌路。
第8章
闻尔回到侯家，一路上没少受着指点，路人的眼光是讥讽，仿佛见到什么稀奇事一样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嘲笑他呢？为什么总要以别人的痛处取乐呢？或许在乱世里太苦了些，总要给明天就可能结束的人生找点低俗的乐子。
他先去了侯莉莉住处，取了他的物件，从杭州带来了多少，现在就有多少，没有一点增加，侯家对他的刻薄向来如此。
收拾好了，却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在京城，在侯家还是没有立足之地。从侯府重叠的屋檐望出去，能见到青灰色的，独属于京城的瓦浪房顶，一片一片，绵密如海。世人在这座大城里，皆渺小的如一根针。
“走吧，老爷说给你准备了个屋子。”小丫鬟没好气的催他。“一个男人活得这么窝囊也是没谁了。”
闻尔跟着她去了小屋，那里是侯府废弃的一间下人房，就在后院那片竹林后，破败不堪，屋顶四处是洞。既挡不住风，也挡不住雨，却离侯府众人远得很，只守着一片茂盛的竹林，闻尔简直太喜欢这里。
丫鬟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呆，嫌脏了自己的衣服。
“你自己收拾吧，老爷可没安排人伺候你。”
“多谢。”闻尔心情好，道了谢。
丫鬟稀奇一样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进了屋，家具都倒在地上，四处灰尘，随便扇了几下，灰尘就呛进肺里。闻尔马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怎么了，喝口水？“侯准从生意上急忙赶回来，一推门就见他如此剧烈的咳嗽。
“没事，呛到了。“
“我刚回来才知道爹给你安排了这么破败的地方，我去跟他说，让你跟我睡好了。”侯准说。
闻尔笑笑，“我很喜欢这里，安静，你那里虽然好，来来往往很多人，反而闹腾了。”
侯准叹了口气，解开自己西装袖口的扣子，挽起雪白的衬衫，说道：“我帮你收拾。”
“大少爷屈尊降贵的干这些事，会吗？”闻尔笑眯眯地望着他，侯准正皱着眉看着布满灰尘的小屋，不知从哪里入手。
“为了帮你我可以学。”侯准说。
闻尔从包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方巾，为他系在脸上，防止灰尘吸进去。侯少爷自小尊贵惯了，真是没动手做过这清洁的事，却不嫌累，一点点学，一点点做。
傍晚时分，这间破败的小屋终于有模有样，擦出来一张木桌，上面放满了书。一张桌子，一张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闻尔却觉得这屋子比得上金屋银屋，用他的自尊换来的自由是如此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