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天龙八部(398)

庸,既不能领会禅义,练武也没什么长进,平素最喜多管琐碎事务。这菜园子有两百来亩

地,三四十名长工,他统率人众,倒也威风凛凛,遇到有僧人从戒律院里罚到菜园来做工,

更是他大逞威风的时候。他一听虚竹之言,心下甚喜,问道:“你犯了什么戒?”虚竹道:

“犯戒甚多,一言难尽。”缘根怒道:“什么一言难尽。我叫你老老实实,给我说个明白。

莫说你是个没职司的小和尚,便是达摩院、罗汉堂的首座犯了戒,只要是罚到菜园子来,我

一般要问个明白,谁敢不答?我瞧你啊,脸上红红白白,定是偷吃荤腥,是也不是?”虚竹

道:“正是。”缘根道:“哼,你瞧,我一猜便着。说不定私下还偷喝酒呢,你不用赖,要

想瞒我,可没这么容易。”虚竹道:“正是,小僧有一日喝酒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

缘根笑道:“啧啧啧,真正大胆。嘿嘿,灌饱了黄汤,那便心猿意马,这‘色即是空,空即

是色’八个字,定然也置之脑后了。你心中便想女娘们,是不是?不但想一次,至少也想了

七次八次,你敢不敢认?”说时声色俱厉。

虚竹叹道:“小僧何敢在师兄面前撒谎?不但想过,而且犯过淫戒。”缘根又惊又喜,

戟指大骂:“你这小和尚忒也大胆,竟敢败坏我少林寺的清誉。除了淫戒,还犯过什么?偷

盗过没有?取过别人的财物没有?和人打过架、吵过嘴没有?”虚竹低头道:“小僧杀过

人,而且杀了不止一人。”

缘根大吃一惊,脸色大变,退了三步,听虚竹说杀过人,而且所杀的不止一人,登时心

惊胆战,生怕他狂性发作动粗,自己多半不是敌手,当下定了定神,满脸堆笑,说道:“本

寺武功天下第一,既然练武,难免失手伤人,师弟的功夫,当然是非常了得的啦。”虚竹

道:“说来惭愧,小僧所学的本门功夫,已全然被废,眼下是半点也不剩了。”缘根大喜,

连道:“那很好,那很好。好极,妙极!”听说他本门功夫已失,只道他犯戒太多,给本寺

长老废去了武功,登时便换了一番脸色。但转念又想:“虽说他武功已废,但倘若尚有几分

剩余,总是不易对付。”说道:“师弟,你到菜园来做工忏悔,那也极好。可是咱们这里规

矩,凡是犯了戒律,手上沾过血腥的僧侣,做工时须得戴上脚镣手铐。这是列祖列宗传下来

的规矩,不知师弟肯不肯戴?倘若不肯,由我去禀告戒律院便了。”虚竹道:“规矩如此,

小僧自当遵从。”缘根心下暗喜,当下取出钢铐钢镣,给他戴上。少林寺数百年来传习武

功,自难免有不肖僧人为非做歹,而这些犯戒僧人往往武功极高,不易制服,是以戒律院、

忏悔堂、菜园子各地,都备得有精钢铸成的铐镣,缘根见虚竹戴上铐镣,心中大定,骂道:

“贼和尚,瞧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什么戒律都去犯上一犯。今日不重重惩

罚,如何出得我心中恶气?”折下一根树枝,没头没脑的便向虚竹头上抽来。虚竹收敛真

气,不敢以内力抵御,让他抽打,片刻之间,便给打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他只是念佛,脸

上无丝毫不愉之色。缘根见他既不闪避,更不抗辩,心想:“这和尚果然武功尽失,我大可

作践于他。”想到虚竹大鱼大肉、烂醉如泥的淫乐,自己空活了四十来岁,从未尝过这种滋

味,妒忌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下手更加重了,直打断了三根树枝,这才罢手,恶狠狠的道:

“你每天挑一百担粪水浇菜,只消少了一担,我用硬扁担、铁棍子打断你的两腿。”

虚竹苦受责打,心下反而平安,自忖:“我犯了这许多戒律,原该重责,责罚愈重,我

身上的罪孽便化去越多。”当下恭恭敬敬的应道:“是!”走到廊下提了粪桶,便去挑粪加

水,在畦间浇菜。这浇菜是一瓢一瓢的细功夫,虚竹毫不马虎,匀匀净净、仔仔细细的灌

浇,直到深夜一百桶浇完,这才在柴房中倒头睡觉。第二日天还没亮,缘根便过来拳打脚

踢,将他闹醒,骂道:“贼和尚,懒秃!青天白日的,却躲在这里睡觉,快起来劈柴去。”

虚竹道:“是!”也不抗辩,便去劈柴。如此一连六七日,日间劈柴,晚上浇粪,苦受折

磨,全身伤痕累累,也不知已吃了几千百鞭。第八日早晨,虚竹正在劈柴,缘根走近身来,

笑嘻嘻的道:“师兄你辛苦啦?”取过钥匙,便给他打开了铐镣。虚竹道:“也不辛苦。”

提起斧头又要劈柴,缘根道:“师兄不用劈了,师兄请到屋里用饭。小僧这几日多有得罪,

当真该死,还求师兄原宥。”

虚竹听他口气忽然大变,颇感诧异,抬起头来,只见他鼻青目肿,显是曾给人狠狠的打

了一顿,更是奇怪。缘根苦着脸道:“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师兄,师兄倘若不原谅,

我……我……我便大祸临头了。”虚竹道:“小僧自作自受,师兄责罪得极当。”缘根脸色

一变,举起手来,拍拍拍拍,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重重打了四记巴掌,求道:“师兄,师

兄,求求你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说着又是拍拍连声,痛打自己的脸颊。

虚竹大奇,问道:“师兄此举,却是何意?”缘根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拉着虚竹的衣裾,

道:“师兄若不原谅,我……我一对眼珠便不保了。”虚竹道:“我当真半点也不明白。”

缘根道:“只要师兄饶恕了我,不挖去我的眼珠子,小僧来生变牛变马,报答师兄的大恩大

德。”虚竹道:“师兄说哪里话来?我几时说过要挖你的眼珠?”缘根脸如土色,道:“师

兄既一定不肯相饶,小僧有眼无珠,只好自求了断。”说着右手伸出两指,往自己眼中插

去。

虚竹伸手抓住他手腕,道:“是谁逼你自挖眼珠?”缘根满额是汗,颤抖道:“我……

我不敢说,倘若说了,他……他们立即取我性命。”虚竹道:“是方丈么?”缘根道:“不

是。”虚竹又问:“是达摩院首座?罗汉堂首座?戒律院首座?”缘根都说不是,并道:

“师兄,我是不敢说的,只求求你饶恕了我。他们说,我想要保全这双眼珠子,只有求你亲

口答应饶恕。”说着偷眼向旁一瞥。满脸都是惧色。

虚竹顺着他眼光瞧去,只见廊下坐着四名僧人,一色灰布僧袍,灰布僧帽,脸孔朝里,

瞧不见相貌。虚竹寻思:“难道是这四位师兄?想来他们必是寺中大有来头之人遣来,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