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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53)

周大奶奶见她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知她对徐天宏已生真情,虽然自己还未必明白,但不知不觉间已把心情流露了出来,于是低声安慰:“妈只有你一个女儿,难道还不疼你?咱们到开封府见了你爹,要他作主,将你许配给这位徐爷。你放心,一切包在妈的身上。”周绮急道:“谁说要嫁他了?我有甚么不放心?下次人家就是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去救他一救。别说一救,半救也不救。”徐天宏那晚在客店宿下,取出从镖师身上搜来的几封书信,在灯下细看,有一封是镇远镖局总镖头王维扬写给韩文冲的,催他即日赴京,护送一批重宝前赴江南云云,其余的都无关紧要。徐天宏看了也不在意,忽听得隔房周氏母女吵嚷起来,好几次提到自己名字,一听之后,十分不安,自忖周绮如因救护自己而声名受累,那如何对得住她?于是留下一封信,一早就先行走了。到得河南省境,只见沿河百姓都因黄水大涨而人心惶惶。徐天宏见灾象已成,暗暗叹息,心想:“黄河虽属天灾,但只要当道者以民为心,全力施为,未始没有挽救之道,但做官的都当河工是肥缺,一上任就大刮特刮,几时有一刻把灾害放在心上?”依着记号寻到开封,在汴梁豪杰梅良鸣家中遇见了群雄。众人见他无恙归来,欢忭莫名。梅良鸣张宴接风。这时章进、卫春华、心砚各人的伤都已将息好了。石双英赴回疆送信未回,常氏双侠还在探听文泰来下落,蒋四根则到黄河边上查察水势去了。

徐天宏对周仲英不提周大奶奶与周绮之事,心想反正一天内她们就会赶到,怕他细问起来,难以措辞,只对群雄说起途中曾听到余鱼同的消息,知他受了重伤,与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女在一起,却不知是谁。众人议论了一会,猜想不出,都甚挂念,但知余鱼同向来机警能干,必能设法养伤避敌。次日清晨,周绮独自个来到梅家,与父亲及众人见了,众人又各大喜。

厮见后,周绮悄悄对徐天宏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徐天宏心怀鬼胎,料想这位姑娘一定怪他不告而别,要大大责骂一顿了,打定了主意:“任她怎么骂,我决不顶撞一句就是。”慢慢走到她跟前。周绮悄声道:“我妈不肯来见我爹,你给我想个法儿。”徐天宏放下了心,说道:“那么请你爹去见她。”周绮道:“妈也不肯见他,口口声声,说我爹没良心。”徐天宏沉吟半晌,说道:“好,我有法子。”轻轻嘱咐了几句。周绮道:“这成么?”徐天宏道:“一定成,你先去吧。”

徐天宏待周绮出门,和众兄弟闲谈了一会,向梅良鸣请问本地名胜,看看时候已到,悄对周仲英道:“周老爷子,听说这里铁塔寺旁的修竹园酒家,好酒是河南全省都出名的,却是不可不尝。”一听到好酒,周仲英兴致极高,笑道:“好,我来作东,请众兄弟同去畅饮一番。”徐天宏道:“这里省城之地,捕快耳目众多,咱们人多去了不好。就由总舵主和小侄两人陪老爷子去。怎样?”周仲英道:“好,究竟是老弟顾虑周详。”于是约了陈家洛,三人径投铁塔寺来。

那修竹园果是个好去处,杯盘精洁,窗明几净,徐天宏四下一望,找了个雅座。三人饮酒吃黄河鲤鱼,谈论当年信陵公子在大梁大会宾朋、亲迎侯嬴的故事。陈家洛叹道:“大梁今犹如是,而夷门鼓刀侠烈之士安在哉?信陵公子一世之雄,竟以醇酒妇人而终。今日汴梁,仅剩夷山一丘了。”酒酣耳热,击壶而歌,高吟起来:“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周徐二人也不懂他唱的是甚么歌。

三人喝到酒意五分,徐天宏举杯对周仲英道:“周老爷子今日父女团圆,小侄敬你一杯。”周仲英喝了,叹了一口气。徐天宏道:“周老爷子心头不快,是可惜铁胆庄被烧了么?”周仲英道:“家财是身外之物,区区一个铁胆庄,又有甚么可惜的?”徐天宏道:“那么定是思念过世的几位公子了?”周仲英不语,又叹了一口气。陈家洛连使眼色,要他别再说这些话动他心境,徐天宏只作不见,又道:“当时小公子年幼无知,说出了四哥藏身之所,周老爷子一怒将他处死。在周老爷子是顾全江湖道义,我们可是万分不安。”陈家洛道:“七哥,咱们走吧,我酒已差不多了。”徐天宏仍对周仲英道:“周大奶奶不知因何离家出走?”

周仲英道:“她怪我不该杀死孩子。唉,她一个孤身女子,不知投奔何方。这孩子她爱若性命,我确是对她不起。其实我只是盛怒之下失手,也非有心杀了孩子。待咱们把四哥救出后,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老妻找回来。我这么一把年纪,世上亲人,就只老妻和女儿两人了。”说到此处,忽然门帘一掀,周大奶奶和周绮走了进来。

周大奶奶道:“你的话我在隔壁都听见啦,你肯认错就好。我就在这里,不用找我啦。”周仲英一见妻子,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周绮对陈家洛道:“陈大哥,这是我妈。”对母亲道:“妈,这位是红花会的陈总舵主。”二人施礼相见。周绮命酒保把隔座杯盏移过,对周仲英道:“爹,这真巧极啦,我听说这里的酒好,一定要来喝,妈不肯来,给我死拖活拉的缠了来,哪知就坐在你们隔座。”五人欢呼畅饮,谈起别来之情。

周绮见父母团聚,言归于好,不由得心花怒放,口没遮拦,兴高采烈的说到杀童兆和、报了害弟烧庄之仇。徐天宏连使眼色,要她住口,她只是不觉,说道:“他的计策真好!那些镖行的小子们都昏倒后,我跳进窗去,救起了妈。他抓起那姓童的,提在我面前,让我亲手杀了这恶贼。”

周仲英和陈家洛给徐天宏敬酒。周仲英道:“老弟救了老妻,又替我报了大仇,老夫实在感激得很。”徐天宏道:“老爷子说哪里话来,这都是周姑娘的功劳。”陈家洛问道:“你们两位怎么在途中遇到的?”徐天宏支吾了几句。周绮暗暗叫苦:“糟啦!糟啦!我说杀童兆和时和他在一起,那么以前的事怎么瞒人呢?”脸上一阵飞红,低下头来,神智一乱,无意中一挥,将筷子和酒杯都带在地上,呛啷一声,酒杯跌得粉碎,更是狼狈。陈家洛鉴貌辨色,知道二人之间的事决不止这些,又听周绮提到徐天宏时,总是”他”怎样“他”那样,不叫名字,已料到了六七成。回到梅府后把徐天宏叫在一边,道:“七哥,你瞧周姑娘这人怎么样?”徐天宏忙道:“总舵主,刚才周姑娘在酒楼上的言语,请你别向人提起。她心地纯真,光明磊落,可是别人听见了,要是加一点污言秽语,咱们可对不起周老英雄。”陈家洛道:“我也瞧周姑娘的人品好极啦,我给你做个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