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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42)

暗格之内,青果翠绿,玉坠莹莹。

将一切繁杂思绪抛在脑后,今晚雪雨交加,夜风轻柔,她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施黛的早膳相当于其他人的午饭,打着哈欠来到膳厅,一眼就看见坐在桌边、朝着门外不断张望的施云声。

见到她,小孩总算收回张望的视线,轻哼一声:“已经是午时了。”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这时候才醒呢。

施黛正色,抱起怀里的白色小狐狸:“阿狸作证,是床先黏着我的。赖床几个时辰,是对它最好的尊重。”

阿狸:……

胡说八道的时候请不要让我当目击证狐,谢谢。

“昨天夜里,傀儡师的第四篇文稿出现了,被贴在东市。”

孟轲主动提起这起案子:“东市啊,长安城里最繁华的地方。《犬妖》一经问世,就立马传遍大街小巷,到今天,已是人尽皆知了。”

施黛吃下一口热腾腾的芙蓉糕,接着话茬问:“那四个打家劫舍的贼人,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了吧?”

“自然。”

沈流霜道:“生前被虐待至死,死后被千万人戳着脊梁骨骂,那几人也是活该。”

犬妖的复仇很成功。

“对了,”孟轲一笑:“黛黛,你爹不久就能回来。”

施敬承身为镇厄司指挥使,堪称大昭的最强战力之一。近日北地有大妖现世、为祸一方,他去了极北之地祓除妖祟。

“马上就是新年,他再不回来,除夕都过了。”

孟轲挑眉:“这次新年,等我给你们好好准备礼物。”

施黛欢呼:“谢谢娘亲!”

江白砚安静坐在一边,慢条斯理用着午膳,并未多言。

他对新年没什么概念,横竖不过冬去春来的季节更替,除此之外,就是家家户户格外吵闹罢了。

方才听孟轲说起新年,施黛面上显出毫不掩饰的笑意,因落落大方,好似糖丝化开。

江白砚不明白,她的欢喜、他们的欢喜从何处而来。

正隐隐困惑,忽而听见有人含笑道了句:“江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一抬头,施黛正凝神望着他,眼睫勾着晌午的微光,一眨眼,日影全都灿盈盈碎在眼睛里头。

江白砚莫名想起昨日剜除毒素的情景。

肩头的伤口已经痛得不再剧烈,与她四目相对时,悄然窜过一瞬轻痒,稍纵即逝。

他神色不变,温声笑笑:“好多了。多谢施小姐。”

他受了伤,脸庞失去血色,因一身白衣、脊背挺拔,如同落满霜雪的松。

当江白砚将恶念压在心底,展现在旁人面前的模样,是近乎于温驯的柔和。

很有迷惑性。

然而不知怎么,施黛却记起昨天他回头的刹那表情,眉含艳色,像用胭脂涂抹的薄云。

实在好看,她被蛊到纯属人之常情。

因成功破获傀儡师一案,小队得到了一段时日的短暂假期。

沈流霜陪着孟轲去煮茶,施黛用完膳后无所事事,望一眼门外的白雪皑皑。

昨晚有一场久违的冬雨,到半夜,飘落在半空的雨夹雪凝成雪花。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夜,今早天气放晴,雪色初霁,院子里流泛着白茫雾气,地面结出莹莹碎玉,一派银装素裹。

施黛抓起一捧落雪,看向身后的施云声:“会堆雪人吗?”

施云声当然不会。与狼群生活这么多年,他对雪只有两个印象:

一是可以吃,二是很冷,很讨厌。

单薄的人族形态没办法熬过冬天,每至寒冬,他都会化作幼狼的模样,用皮毛抵挡严寒。

但冷意还是会往骨子里钻,让他大多时候只能蜷缩在山洞的角落,偶尔无聊了,便去吃一口积雪——

冷飕飕的,没有味道,压根填不饱肚子,还会让他不大舒服。

此刻听施黛开口,施云声轻哼:“不会。”

“想学吗?”

将手里的雪花揉捏成团,施黛展颜一笑:“我教你。”

幼稚。只有小孩才会喜欢这种事情,他已经十三岁了。

黑靴踏过地面积雪,溅起几点晶莹水珠,施云声语调散漫:“我为何要学会?”

这其实是个反问句,语气微冷,彰显了他不屑去学的决心。

但施黛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就算听出来也佯装不知,笑盈盈扬起嘴角:“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堆雪人呀。”

施云声:……

被一个直球愣愣击中,施云声眼睫一颤,耳廓微热,飞快别开视线。

没有拒绝,是默认的意思。

“你看,我们把雪像这样堆起来——”

蹲着身子,施黛伸手拢起雪团,轻轻打了个寒颤:“有点儿冷,你怕冷吗?”

她肤色白皙,被雪一冻,指尖与掌心漫开薄薄的红。

真是娇气。

施云声一把从她手里夺过雪团,将雪花生涩堆在一起,嗓音闷闷:“你教我,看着就好,应该我、我来堆。”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寒冷,与施黛柔嫩纤盈的皮肤不同,施云声的双手布满老茧与伤疤,是在野外挣扎求生留下的痕迹。

把雪拢起来而已,他来做就行。

施黛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小孩是不想让她受冻。

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作为姐姐,哪能心安理得吃自家弟弟的红利。更何况,堆雪人嘛,就是要大家一起才有意思。

施黛嘴角上扬,戳一戳他紧绷的后背:“哪有人堆雪人还这么一本正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磨刀。放松放松,不用紧张。”

说着重新伸出手去,帮施云声的雪堆捏出轮廓:“然后就是固定形态啦,你看,像这样。”

他才没有紧张。

男孩一言不发,安静看她。

他生有一张锋芒毕露的脸,剑眉漆黑,眸色冷沉,唇角总是抿着,好似刀锋。

施云声神色桀骜淡漠,动作却极为认真,乖乖跟着她的动作,堆出个歪歪扭扭的小雪人。

施黛笑得脆泠泠,张口就夸:“哇,我弟弟天赋异禀!”

施云声:……

对她的吹捧不置可否,施云声一边固定雪人的轮廓,一边小声嘟囔:“幼稚。”

一个勉强看得出形态的雪人即将完工,施黛抬眼,看向正欲离开膳厅的江白砚:“江公子要来吗?”

江白砚寻声回头。

施黛今日穿了身朝霞绸制成的折枝红裙,因蹲在地上,裙摆逶迤散开,花瓣般将她托映在中间。

当她开口,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于眉眼间交融聚散,薄纱一般。

在冷寂冬日里,如同一抹醒目的墨。

江白砚也没堆过雪人,与施云声不同,他对此毫无兴致,更不会因为施黛的三言两语,甘愿陪她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不久前的困惑再度涌上心头——

仅仅是用手堆弄冰雪的简单动作,他们为何能从中得到乐趣?这与江白砚所知的愉悦相差甚远,既没有酣畅淋漓的厮杀,也没有鲜血与痛意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