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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地(21)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越来越少说礼貌的敬语。

“因为在航线和船只都通行的时代,人们相互交流,语言随着信息一起传递。它们不是死的,而是活的,流动的,有生命力的,就像溪流与河水。”男人的眼神充满温柔,对阿加佩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抓住它,再和它做交换,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罢了。”

“你真厉害。”阿加佩由衷地赞叹,此时他手上沾满泥土,正用铲子挖着花圃的雏形,“对了,这个土要什么时候再填下去?”

不只是香料的种植方法,黑鸦还教会他如何做丁香的基肥:先铺上干草和干树枝,再将花泥堆积上去点燃,边烧边加多的泥土,直到烧完为止。随后将花泥摊开冷却,放到露天晾晒,等到被雨水浸透三四次,这种非常有用的基肥就完成了,要是再掺上些糠壳,效果还会更好。

“现在就可以了,”黑鸦小声说,他也是满手的泥,只有当着主人的面,他才能毫不忌讳地脱下上衣,露出精壮的肌肉,以及满胸满背的可怖伤疤,“我来帮您。”

有关黑鸦的传言还在继续,阿加佩小楼里的财富越积越多,更不要说花园里的小秘密。他们多请了护卫,赫蒂每天出门时,都需要要谨慎地将门锁好,以免有觊觎财宝的贼伤害里面的主人和可爱的小主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阿加佩的错觉,黑鸦好像越来越粘他了。每天出门,他总能发现一两个跟在身后探头探脑的孩子,这是黑鸦的耳目,他很清楚。可当他和黑鸦抱怨时,男人嘶哑的声音不由带上了委屈,眼神也充满了恳求,他轻声说:“大人,您总是一个人出门,我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您,总得知道您是否安全吧。”

“胡说。“阿加佩忍不住道,”我在这里住了好久,也没遇见过不安全的事,别再让那些孩子跟着我了。”

他再三要求,黑鸦也只得同意不再找人看着他。

除此以外,他望着阿加佩的眼神好像也越发灼热温软。他凝视着他切面包的手指,用目光小心翼翼地逡巡灯光下他认真阅读书卷的脸庞,仿佛一只贪婪又忠诚的恶犬,只顾守在主人的脚边,好像能嗅到他的气息,就已是极大的满足。

有一回,黑鸦将从塞得港万里迢迢运来这里的珠宝送给阿加佩看,他一眼就望见其中躺着一块翠碧淡雅,光泽柔和的绿松石,这让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因为他想起莉莉学会走路那天,苍穹就泛着这种美丽绝伦的颜色。

黑鸦却因此欣喜若狂,犹如阿加佩终于能接受他的心意一样。自那之后,他就拼命把绿松石往阿加佩手里推,直到获赠人再也受不了了,喊停为止。

但不能送蓝宝石。

不知为何,黑鸦心里有种预感——送什么都好,唯独不能送蓝宝石。

第15章

三个月过去了,时间如水飞逝,就在前两天,他和黑鸦亲手移栽了那些幼嫩的丁香小苗,至于能存活下多少,还是个未解之谜。

“先生,外面有人找。”

房门敲响,阿加佩的思绪被迫从丁香上脱离,他抬起头,看见赫蒂站在那里。

“有人找?”他望了望窗外,蓝天白云一览无遗,是海港最常见不过的晴天,“是认识的人吗?”

赫蒂摇摇头,阿加佩叹了口气,将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润,熟练且有气无力地拖长了声音:“黑鸦不在家他和人有约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或者晚上也回不来,我今天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招待客人十分抱歉——”

管家太太做了个鬼脸,下去传达主人的意见了。

“真是没完没了……”阿加佩疲惫地咕哝了一声,揉了揉额头,继续聚精会神地比对字迹。神父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羊皮纸上的内容已经不大看得清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信件,都是由阿加佩代笔的。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繁冗的活计,谁都无法想象一个教区的传教士究竟要不厌其烦地应对多少信徒,费心和多少资助人、地区长官维护关系。出于一种必须用工作打发时间,历练自己的需求,阿加佩接下了神父的委托,然而这段时日,前来打扰的人实在是太多,他的工作也不得不向后推迟。

希望今天能安安静静地过去,好叫我不用在油灯下奋笔疾书,阿加佩头疼地想,要是那样的话,黑鸦一定又会坐在外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了。

就在昨天,阿加佩为了弥补之前欠下的进度,早早挑亮了油灯,到了睡觉的时间,黑鸦来敲过一次门,“您怎么还不熄灯,大人?”他轻声问。

“你先去睡吧,”阿加佩将一堆信封叠在一起,“我还有一会儿呢。”

他没有注意到,这话很像夫妻间的嘱咐。黑鸦眼含笑意,他安静地看了一阵子,便默不作声地退到黑暗中去了。

阿加佩以为他是去睡了,并没有在意太多,等到他将眼前的委托都处理得差不多时,瓶里的墨水下去一截,灯油都快烧光了。之前专心写信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放下笔,直起腰,阿加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僵在了座位上。

“大人?”门口忽然传来轻轻的问话声,阿加佩抬头一瞧,黑鸦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毯子,“腰疼吗?披上会好一些。”

阿加佩顿觉意外:“你怎么起来了,我吵醒你了?”

“没有,”黑鸦轻描淡写地说,“我没睡。”

“你没睡?”阿加佩瞪着他,“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你没睡?”

黑鸦笑了笑,故意将他的质问曲解成普通的提问:“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呢,我没睡,可您睡个懒觉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走过来,将毯子裹在阿加佩肩头,“刚才就想送过来,但是看您那么专心,就没有打搅您。”

“所以你一直等在外面……”

黑鸦避而不答,说:“墨水沾在手肘上了,您要去洗洗吗?”

“啊……啊?”晚睡令阿加佩思绪混沌,十分容易被带跑,他急忙抬起胳膊肘,“是沾上了一点,能洗个澡最好的,不过这么晚了……”

“热水已经烧好了,”黑鸦的掌心垫在阿加佩腰后,妥帖地撑着他,“我带您去?”

阿加佩糊里糊涂,腰酸背痛地靠着黑鸦,由他领着自己去泡了个热腾腾的澡,等到第二天一觉睡醒,方才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本能地想要斥责黑鸦,回绝这种没有来由的好意,可是这要怎么开口呢?说你不该大晚上不睡觉?黑鸦为自己做了无懈可击的辩解,主人没睡,仆人自然也不该先睡。

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黑鸦的神情于温柔中带着点狡猾,他予以回击:忠诚是仆人的本分,我也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大人。

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一个仆从?黑鸦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就是单纯为了报恩,他说。

阿加佩向来不善于和人争辩,更不用说对手是海上的千眼乌鸦了,他只好再不提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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