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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总想弄死我(75)

端木鸣鸿瞬间了然。

当下青木堡的家主,便姓许,许青云。据说是个小门户出身,根基浅,虽然当了家主不少年,大权却始终握在他夫人手上。

江湖中人提到他,要么羡慕地说一句果然青云直上,少奋斗二十年,要么嫉妒地说一句这么憋屈的家主,送我也不要。但没人知道,他原本还有过一个美丽温婉的妻子,一个聪明灵秀的儿子。

“那你母亲……”端木迟疑地问道。

楚岫的眼底渐渐地显出了强烈的恨意。

父亲回来得越来越少,难得回来一趟也是淡淡的,和当初那种见到娘便两眼放光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的脾气越来越大,眉间有求而不得的焦灼和四处奔波的倦意,再也不是会把自己架在脖子上骑马的父亲了。母亲如花一般的容颜逐渐憔悴,眉宇间染上了轻愁。

终于有一日,在父亲长久的未归后,母亲默默地流了许久的泪,然后抱紧了他:“以后,可能便要咱们娘俩过日子了。”

事实证明,娘的直觉很准,入冬的时候,一纸家书寄到,要与妻子和离。

整个家里兵荒马乱,几个长辈要么拍着桌子怒骂家门不幸,要么哭天抢地恨不能晕过去,可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到底那不见踪影的不孝子是自家人,眼前这个从未出过半点错的儿媳妇……成了外人。

母亲的脸色苍白而平静,依稀有种不可直视的美丽,她静静地将双手从老太太手里抽出,挺直了脊背:“我应了便是。”

“不不不,你听为娘说,那混账只不过一时糊涂,你再等等,等他回来……”老太太抹着眼泪。

小小的楚岫惶惶然仰起脸,就看到母亲浅浅地笑了一下:“他既无心我便休,又何必强求?”

也许是在等待中耗尽了所有的情,也许是下了决心便绝不后悔的性子,第二日,天纷纷扬扬地下着大雪,母亲便收拾好了东西要回娘家,牵着小小的楚岫上了马车。许家人舍不得大孙子,可又实在不占理,只得抹着眼泪暂且让楚岫走了。

这会儿的许家老爷老太太,还寻思着等儿子回来了,也许能让他打消主意,把媳妇儿哄回来,或者至少……把大孙子抱回来。却完全没想到,这一去,就是生离死别。

小楚岫回姥姥家的路不远,却要经过一片小小的林子,好在附近是出了名的太平,单独一个大姑娘都敢直接穿林而过,本该没有任何与危险二字沾边的事才对。很可惜,到他们头上便不灵了。

一开始他们以为遇上了劫道的,但是不对,一般劫匪只为求财,并不愿意闹出人命,可对方一上来便干脆利落地抹了车夫的脖子,帘子一掀,明晃晃的刀尖便对准了车里的人。

一个六岁的稚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对上三个黑衣大汉,按理说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但楚岫还真是个例外,身处武馆耳濡目染,他早早地便对与“功夫”相关的一切感兴趣起来,每日里的文武功课自不会落下,偶尔还缠着爷爷教两招,还悄悄收集了一些孩子玩闹般的“暗器”来研究。

而他母亲也是个不同寻常的,自从当年带着小丫鬟出门遇上混混后,便琢磨了些防身的东西。她恰好懂些医理,便弄了些呛人的粉粉末末随身带着。

那是楚岫经历过的最绝望的一场逃亡。三个黑衣人猝不及防中了他们的招,可那些玩闹般的手段哪里真正阻得住这些刀头舐血惯了的江湖人?不过跑出一小段路,那些人神出鬼没般的人便到了身后,母亲用后背挡住了砍向他的刀子,两人从山坡上一路滚了下去,楚岫在急剧的滚动间,只看到他们身后的雪地上,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鲜红到刺目。

有一句话,叫为母则强。楚岫的母亲眼见对方来势汹汹,竟是爆发了惊人的力量,后背中了一刀,又一路滚下了高高的山坡,竟还能拖起楚岫踉跄地跑一段,将他塞进了一处狭窄的山缝中——这个美丽而聪慧的女子,在危急时刻冷静到惊人,根本没抱着自己也能逃脱的侥幸,而是一开始便目标明确地选择了往这个方向逃。

他们这地方,多溶洞,多暗河,有些人迹罕至,有些却是当地人都熟悉的,并无危险,不少孩子都会在夏日里跑进洞里踩水,不一会儿便冻得直打喷嚏,家长们见了直骂:让你贪凉!

而这会儿,这窄窄的山缝所连的暗河,却成了一个母亲最后的一点希望。而小小的楚岫,则亲眼见到了一个世界的崩塌。

“跑!跑得越远越好!”母亲死死地趴在山缝间,对着惊惶地要来抱她的孩子说,“别让娘……白……死……”

“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为娘报仇,所以,现在赶紧跑!”温柔的女子难得地竖起了眉毛,混着脸上狼狈的血迹,无端有了千钧的重量。

楚岫拼命地想把她也一道拉进来,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又往里塞了塞。

知道命不久矣,美丽的女子眼中划过两道清泪,说出的话却是又快又急,恨不能将所有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倒给小小的儿子。

“……记得,日后你若过得艰难,难到没有勇气走下去了,那便多想想娘。娘的仇还没报,你要想办法活下去。等你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便会发现人生别有一番风景,当初高不可攀的山崖,只是一个小土坡。”

“……但是,你若过得很好,那便忘了娘吧。别把这事当成心头的一根毒刺,而让你的整个人生都失去了颜色。”

“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眼睛,不要与虎谋皮,你若泥足深陷,娘在地下也会过不安稳。切记……”

一截尖尖的刀刃轻而易举地没入了单薄的后背,又从前头透出来,温热的血液喷了楚岫一脸。

楚岫已记不清后来自己趟着水在黑暗的暗河中走了多久,只记得脸上的血迹,一直灼烧到了心上。等绕了大圈子想要摸回姥姥姥爷家,却在半途听人感慨,前几日一场大火,将一个书香之家烧得干干净净……无一生还。

一场大火,无一生还。

瘦了一圈浑身脏兮兮的孩子眼前一黑,喉头一甜,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来。

端木鸣鸿完全没想到楚岫还有这么一段深藏的往事,光是听来都惊心动魄:“……那些追杀你们的人……”

“他们没有放弃找我,一直在我家附近徘徊,我混在小乞儿中,几次想要靠近些,都差点被发现。后来……我趁他们分头行动时,引了一人到一个野寺中,利用早已做好的圈套杀死了他。”楚岫攥紧了拳头,端木伸手握住,感到他全身在颤抖,“他身上,带着青木堡的令牌。”

不过是对付一个完全不会武的家庭,这些人压根没打算做太多掩饰,也没有必要。

那时的楚岫还太小了,像一只愤怒的小兽般横冲直撞,虽有几分聪明,却到底露了痕迹。黑衣人的同伴循着同伴的记号而来,差点就将他杀死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