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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花朝(64)

穆戎目中也露出一丝痛意,又冷声道:“推断十分精彩,但顾大人可有证据?吴征前途大好,为何要用如此玉石俱焚的手段去陷害李修文。”

顾勋拿出一份奏折,抛在案上道:“去年九月,穆戎穆大人上书,陈请重审景元十六年,前右副都御史段笙一家九口被杀一案。奏折之中,言辞凿凿,称段氏九口乃是被铁针穿脑而亡,而首辅公子李修文及御前侍卫杨荣安则是幕后真凶。可惜随后不久,段氏埋身之地便糟了一场大火,以致尸骨无存。无凭无据,这份奏折也被压下,穆大人一定想不到,我能把它从万千留存的奏折中翻了出来,也找到了你们设下此局的重要动机。”

顾勋又望向堂下,只见一直低着头的杨荣安目中掩盖不住的得意之色,他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继续道:“穆大人更想不到的是,杨侍卫所用铁针乃是珍贵玄铁特制而成,并非普通铁器可仿。其中差别,至于火上一烤便知,穆大人敢不敢将吴征心脏内和长针和杨侍卫所使长针分别烤上一烤,看看到底有没有差别!”

穆戎面容僵硬,重重跌在凳上,而后目光颓败,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杨荣安此时却嘴角轻扬,缓缓站起道:“原来如此,穆大人就凭我所使长针,就断定我杀了段氏一家。此前诬告我们不成,这次又煞费苦心地设下此局陷害,你我好歹也是同僚一场,想不到用心竟如此歹毒,硬要置我们于死地。”

穆戎双手微颤,抬头看他,目光中流露出森森恨意:“此次事败,是我棋差一招,怨不得人。但是天理昭昭,总有一日,你们会受到应有的报应!”

顾勋眸色幽深地望着这一幕,深吸一口气,道:“穆大人,你身为顺天府府尹,精通刑律,敢问知法犯法,诬害朝廷命官,有私设刑罚,企图屈打成招,如此该当何罪?”

穆戎慢慢坐直身子,扬声道:“当摘除其乌纱,判斩首之刑!”说完,他竟如释重负地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除下官帽放在案上,又扯下官服抛在地上,仿似卸下千斤重担,一脸倨傲地,负手朝外走去。

他走到阿宛身边,突然脚步一顿,朝她躬身长揖道:“吴御史年纪虽轻,却是顾某生平所见最勇敢无畏之人,他让我告诉你:人生在世,有些事非做不可,他身无长物,唯有以命相博,还请姑娘,莫要怪他。”

阿宛满面泪痕,却好似明白了些什么,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吴大哥做了自己应做之事,阿宛会为他骄傲。”

穆戎眼眶渐红,似是有些欣慰地又向她一躬,随后不再回头,大步朝前走去。

坐在案后的曹郁终于自这变故中定下心神,朝上望去,以眼神示意是否要捉拿穆戎入狱。顾勋坐在台上,神情寂寂,轻轻摇了摇头,“他跑不了。就让他最后一次抬头走下公堂吧。”

挤在堂外的百姓眼看大门终于打开,忙凑上前观看。却见穆戎仅着里衣自堂内走出,他发髻散乱、目光戚戚,冷风吹起他白发,显出阵阵悲凉。而他的腰却始终挺得笔直,不见半分怯意。

城中百姓素来十分尊敬这位清廉公正的大老爷,虽不知堂内发生了什么事,却也隐隐感到悲戚之意。原本喧闹的人群,此刻竟奇迹般得安静下来,众人纷纷从中让出一条道来,默默地朝穆戎致意。

穆戎仰起头,望向乌云蔽日的隐瞒天际,他铁声铮铮,振聋发聩:“我穆戎这一生,上不愧对天地,下不愧对百姓,唯一对不起的便是段兄一家九口枉死之命,不能为他们报仇,让凶徒偿命!”言毕,他那久经沧桑的面容之上,落下一行滚烫的热泪。

☆、第45章 春雨蒙

大理寺诏狱内,孤灯照影,阴森幽暗,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嘲讽着注视着,穆戎手铐脚镣,一路从这阴暗的牢房中走过。

在他为官生涯中,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如今再走之时,却已沦为阶下囚徒。脚镣在石板之上摔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仿佛在叩问他的内心:悔不悔、悔不悔。“凭心而为,有何可悔!”想到此处,他不由笑了起来,于是挺直了身子,昂首走进了刑讯室。

刑讯室内,烛火跳动,在墙上映出各种刑具的影子,令人望之生寒。穆戎很清楚这些刑具的用途,而他却半分不惧,桀骜地站在中央,打定主意绝不屈膝。

就在此时鼻间却钻入一丝酒香,穆戎诧异地抬头望去,只见案台后面仅顾勋和张冲两人一坐一立,而案台之下,竟摆着一只火炉,炉上温着一壶酒,正咕噜咕噜地将香气散了满屋。

顾勋伸手往堂中一请,道:“穆大人请坐。”

顺着他手指之处,穆戎看到了为他准备的一张椅子,他觉得有些奇怪,却大大咧咧地撩袍坐下道:“事到如今,顾大人又何须再惺惺作态。”

顾勋用眼神向旁一瞟,张冲忙上前将炉上温酒及一个酒杯送到穆戎面前,穆戎狐疑地望了这两人一眼,随后便斟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火辣的热度瞬间传遍五脏六腑,令他感到一阵久违的畅快。

顾勋静静看了一阵,突然笑道:“穆大人不怕这酒有毒吗?”

穆戎又斟一杯,满不在乎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这条命既已有定数,若能死在这美酒之下,也算是快事一桩。”

顾勋哈哈大笑道:“穆大人果然豪爽之人,顾某实在佩服。只可惜你我相知太晚,如今顾某也只有以这壶好酒相待,聊表心意。”

穆戎并不抬头看他,只自顾自地饮酒道:“莫要废话,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顾勋于是示意身旁的张冲执起纸笔,肃然问道:“穆大人可愿认罪。”

穆戎冷冷道:“成王败寇,这次是我算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顾勋眼神微眯,突然问道:“你真的确信段府灭门之事和李首辅有关?”

穆戎觉得这问话有些奇怪,不由抬头望了他一眼,只见他俊俏的脸庞,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深邃,令人难以看透。他有想起关于这人的传闻,心中一阵鄙夷,也就把那电光火石间产生的念头按了下去。

他于是执着酒杯斜斜往后一靠,轻蔑道:“我说了你敢记吗?”

顾勋微微一笑,“穆大人既然到了这里,所说的每个字都会入我大理寺卷宗,无需担忧。”

穆戎并不信他所言,但他实在压抑了太久,此时酒意上涌,忍不住要一吐为快,“两年前,段兄府中九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害,当地府衙也不知是验不出还是不愿验,只过了几日就对外称案件离奇,死因凶器不明,将段府九口草草下葬,成了悬案。我与段兄同僚多年,情谊深厚,绝不可能让他如此不明不白地就被灭了满门,更何况他的独子段乘风,本来是将要成婚之人。于是我告假两个月去了洛城,届时段府已经成了无人敢靠近的鬼宅,而我就在这里找到了段兄留给我的一个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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