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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花朝(115)

明帝瞥了他一眼,道:“哦,李阁老你倒是说说,这案子得让谁来查最合适?”

李元甫低头伏在地上,光洁金砖上映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慢慢开口道:“大理寺卿,顾勋。”

顾勋坐在大理寺的刑堂之内,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嘴角也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前日清晨,章台宫殿外被发现悬有一具死尸,死状极为恐怖,因死者陈安是皇上极为看重的内侍,此案又发生在内廷,一时间搅得宫内人心惶惶,今上震怒不已。顾勋一早就被传召入宫,今上下了严旨令他三日内查明案情,否则大理寺上下都以渎职论处。

张冲在旁翻看完卷宗,抬头望了望顾勋的脸色,犹豫一番终是开口道:“这件案子虽不大,但却是很不好办啊。”

顾勋眼皮都未抬一下,冷笑一声道:“不然李元甫又为何会专门举荐我去查。这命案发生在皇宫内,又涉及内臣,其中必定含有极大的隐情,刘子澄身为内臣总管,手段何等了得,查了几日硬是说毫无收获,你觉得他是查不出还是不想查。”

张冲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道:“如今这个烫手山芋交到了我们手里,只怕会更加难办。”

顾勋将手中茶杯一放,神色淡淡道:“好办也罢,难办也罢,只有先审了再说。”他朝堂外望了望,声音略微提高道:“把人带上来吧”。

那晚在章台宫当值的太监一共有五名,此前虽已被多次提审,但看供词中找不出可疑之处。为防串供,张冲便令人将他们一个个分开带到堂上审问。

此刻跪在堂下的便是司礼监的一名小太监冯六,他显然是受过刑,身上的衣服早已破损不堪,满脸尽是血污,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顾勋朝张冲以眼神示意,张冲便开口问道:“八月初十,子时到卯时,你在身何处做过什么事。”

冯七咽了咽口水,颤声道:“那晚小的见宫内没什么吩咐,就和刘福、周瑾凑在一起玩了几把骰子,一直快到卯时才离开,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啊!”刘福和周瑾便是当晚当值的另外两名太监,张冲知道宫内的小太监聚在一起都爱赌点小钱,虽然有违宫规,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思忖一番,又问道:“那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异响。”

“确实未听到有什么声响”

“你们那晚是谁赢了钱。”顾勋突然慢悠悠地开口道,声音不大却听得异常清晰。

冯六连忙不假思索地回道:“是刘瑾,本来我先赢了五两银子,他们非不让我走,谁知最后几盘刘瑾手气极好,硬是害我又倒亏了八两。”

“那最后是谁输得最多?”

冯六立即回道:“是刘福,这小子估计把这月的月俸都给输了进去。”

顾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许久,才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冯六如释重负地被带下堂去,其后审问得几人供词与冯六几乎分毫不差,根据他们的供述,当晚冯六、刘福、陈瑾聚在一起玩骰子,因为刘福一直在输钱,为了翻本便不让另两人离开,将赌局拖到将近卯时才结束。另两名太监并未参与,但都全程在一旁观看,偶尔买上几把,从时间来看,确实个个都无可疑之处。偏偏他们都耽于博钱,都未留意外面有何奇怪声响。

顾勋望着眼前的供词,问一旁的张冲道:“你觉得这供词有何问题?”

张冲道:“根据这些供词,在陈安被杀又被吊起来的这段时间,确实无人有犯案可能。莫非真有外人潜入杀了陈安。”

顾勋摇了摇头,道:“即使是一流的武功高手,也不可能在禁城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的手指在供词上扣了扣,道:“这些供词确实是毫无破绽滴水不漏,只可惜,它们做大的问题就是太过滴水不漏。”

他唇角挂了抹浅笑,又道:“五个人,五张嘴,对当晚的事实供述却不差分毫。几日前发生得事,每个人都能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晰无比,这本身就不合常理。而且按他们所言,刘福当晚输了整月的俸禄,而当他说到此处时连语调都未变过分毫,好似在陈诉一件无关紧要之事,你说这是不是非常奇怪。”

“大人的意思是,他们所言极可能都是谎话,为了掩盖那晚的真相。可他们为什么要说谎来包庇凶手呢?”

顾勋抬头望了他一眼,语声铮铮道:“因为他们五个,都是凶手!所以事先能套好供词,互相包庇,互相掩护。”

张冲吓了一跳,皱起眉头道:“这五人与陈安到底有何仇恨,竟能一齐下手将他杀害,还要在他死后把尸首悬在殿外示众!”

顾勋道:“说起此处,又是另一个极不合理的地方。宫内禁卫森严,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有侍卫巡视,杀了人自然是立即埋尸最为隐蔽妥当。可他们五人却要冒着随时被发现的危险,费劲心力将尸首悬上屋檐,招摇示众。我实在想不出是何道理。”

“莫非他们对陈安有彻骨之恨,宁愿冒着随时被捉到的危险,也要让他曝尸在外,”

“那尸首虽然面目可怖、腹上还被破了洞,但他身上的衣服却平整完好,可见是死后才被穿上的,尸首脚上还穿上了一双白靴。根据民间传言,死去得人要穿上鞋子才能找到去黄泉的路,不然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流落在外。那凶手如果真得那么恨陈安,又为何在杀了他以后要为他穿上干净的新衣,还为他想得如此周到,生怕他变成孤魂野鬼。”

张冲听他一说,也觉得此案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想了许久仍是毫无头绪,两人久久无言,过了许久,顾勋眼神微微泛起些光亮,开口道:“也许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想用死者为我们传达某种讯息!”

☆、第83章

炽热的阳光照着茵茵绿草,几只夏蝉在其中欢快地鸣叫着,而大理寺的殓房内却阴森冷暗得好似在另一个世界。彼时已过夏至,尸体放得久了,空气中便弥漫着淡淡腐臭的气味。

顾勋静静地坐在尸体旁,右手在尸体身上的衣袍上慢慢摩挲过去,这是一件普通的宦官服饰,纹样平常、十分合身,看上去并无任何疑点。可在这华袍之下,却藏着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洞里的内脏已经全被挖空,因失血过多,尸身的整块皮肉都收缩了起来,看起来如同一具干尸一般。

顾勋盯着那人突出的双目,蹙着眉心思索良久,喃喃自语道: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这时张冲推门而入,朝他低声道:“那几人真是死鸭子嘴硬,无论怎么用刑都不招,一口咬定那日晚上是在赌钱。”

顾勋将身子慢慢坐正,淡淡道:“一开口就必定是死罪,没有确实证据前,他们当然不会招。”他又嗤笑一声,道:“不过,比起让这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太监定罪,我更关心的是,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精心布置一切,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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