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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68)

先前那人又冷冷的道:“原来如此。”

那声音粗壮之人大声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祁老三仍是冷言冷语:“我又有什么意思?没有意思,一点也没有意思!只

不过别堂中兄弟如果说道:‘这番青木堂可当真威风啦!但不知杀死鳌拜的,却是

贵堂中哪一位兄弟?’这一句话问了出来,只怕有些儿难以对答。大家不妨想想,

这句话人家会不会问?只怕一千个人中,倒有九百九十九个要问罢!大伙儿自吹自

擂,尽往自己脸上贴金,未免……未免有点……嘿嘿,大伙儿肚里明白!”众人尽

皆默然,都觉他说话刺耳,听来极不受用,但这番话却确是实情,难以辩驳。

过了好一会,那高瘦老者道:“这个清宫中的小太监阴错阳差,杀了鳌拜,那

自是尹香主在天之灵暗中佑护,假手于一个小孩子,除此大奸。大家都是铁铮铮的

男子汉,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众人面面相虐觑,有的不禁摇头,本来兴高采

烈,但想到杀死鳌拜的并非青木堂的兄弟,登时都感大为扫兴。那高瘦老者道:

“这两年来,本堂无主,大伙儿推兄弟暂代执掌香主的职司,。现下尹香主的大仇

已报,兄弟将令牌交在尹香主灵前,请众兄弟另选贤能。”说着在灵座前跪倒,双

手拿着一块木牌,拜了几拜,站起身来,将令牌放在灵位之前。一人说道:“李大

哥,这两年之中,你将会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我香主之位,除了你之处,又有谁能

配当?你也不用客气啦,乘早将令牌收起来罢!”众人默然半晌。另一人道:“这

香主之位,可并不是凭着咱们自己的意思,要谁来当就由谁当。那是总舵主委派下

来的。”

先一人道:“规矩虽是如此,但历来惯例,每一堂商定之后报了上去,上头从

来没驳回过,所谓委派,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另一人道:“据兄弟所知,各堂的新香主,向来都由旧堂主推荐。旧香主或者

年老,或者有病,又或是临终之时留下遗言,从本堂兄弟之中挑出一人接替,可就

从来没有自行推选的规矩。”

先一人道:“尹香主不幸为鳌拜所害,哪有什么遗言留下?贾老六,这件事你

又不是不知,又干么在这时挑眼了?我明白你的用意,你反对李大哥当本堂香主,

乃是心怀不轨,另有图谋。”韦小宝听到“贾老六”三字,心下一凛,记得扬州众

盐枭所要找的就是此人,转头向他瞧去,果见他头顶头秃秃地,一根小辫子上没剩

下几根头发,脸上有个大刀疤。

那贾老六怒道:“我又心怀什么不轨,另有什么图谋?崔瞎子,你话说得清楚

些,可别含血喷人。”

那姓崔之人少了一只左目,大声道:“哼,打开天窗说亮话,青木堂中,又有

谁不知道你想捧你姊夫关夫子做香主。关夫子做了香主,你便是国舅老爷,那还不

是大权在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贾老六大声道:“关夫子是不是我姊无,

那是另一回事。这次攻入康王府,是关夫子率领的,终于大功告成,奏凯而归,凭

着我姊无的才干,他不能当香主吗?李大哥资格老,人缘好,我并不是反对他。不

过讲到本事,毕竟还是关夫子行得多。”

崔瞎子突然纵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轻蔑之意。贾老六怒道:“你笑什么?难

道我的话说错了?”崔瞎子笑道:“没有错,咱们贾六哥的话怎么会错?我只是觉

得关无子的本事太也厉害了些。五关是过了,六将却没有斩。事到临头,却将一个

大仇人鳌拜,让人家小孩儿一刀杀了。”突然人丛中走出一人,满脸怒容在灵座前

一站,韦小宝认得他便是率领众人攻入康亲王府的那个长须人。见他一部长须飘在

胸前,模样甚是威严。原来此人姓关,名叫安基,因胡子生得神气,又是姓关,大

家便都叫他关夫子。他双目瞪着崔瞎子,粗声说道:“崔兄弟,你跟贾老六斗口,

说什么都可以,我姓关的可没的罪你。大家好兄弟,在万云龙大哥灵前赌过咒,发

过誓来,说什么同生共死,我这般损我,是什么意思?”

崔瞎子心下有些害怕,退了一步,说道:“我……我可没敢损你。”顿了一顿,

又道:“关二哥,你……你如赞成推举李大哥作本堂香主,那么……那么做兄弟的

给你磕头赔罪,算是我说错了话。”关安基铁青着脸,说道:“磕头赔罪,那怎么

敢当?本堂香主由谁来当,姓生的可不配说这一句话。崔兄弟,你也还没当上天地

会的总舵主,青木堂的香主是谁,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崔瞎子又退了一步,大声道:“关二哥,你这话也不明摆着损人吗?我崔瞎子

是什么脚色,便是再投十八次胎,也挨不上当天地会的部舵主。我只是说,李力世

李大哥德高望重,本堂之中,再也没哪一位像李大哥那样,教人打从心窝里佩服出

来。本堂的香主倘若不是请李大哥当,只怕十之八九的兄弟们都会不服。”人丛中

有一人道:“崔瞎子,你又不是本堂十之八九的兄弟,怎知道十之八九的兄弟们心

中不服?我看啊,李大哥人是挺好的,大伙儿跟他老人家喝喝酒,晒晒太阳,那是

再好不过的。可是说到做本堂香主,只怕十之八九的兄弟们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

又一人道:“我说呢,张兄弟的话对得不能再对。德高望重又怎么样?咱们天

地会是反清复明,又不是学孔夫子,讲什么仁义道德。德高望重,就能将鞑子吓跑

吗?要找德高望重之人,私塾中整天‘诗云子曰’的老秀才可多得很。”众人一听,

都笑了起来。

一名道人道:“依你之见,该当由谁来当本堂香主?”那人道:“第一,咱们

天地会干的是反清复明大事。第二,咱们青木堂要在天地会各堂之中出人头地,干

得有声有色。众兄弟中哪一个最有才干,最有本事,大伙儿便推他为香主。”那道

人道:“最有才干,最有本事,依贫道看来,还是以李大哥为第一。”

人丛中数十人都大声叫嚷起来:“我们推关夫子!李大哥的本事怎及得上关夫

子?”

那道人道:“关夫子做事有股冲劲,这是大家佩服的……”许多人叫了起来:

“是啊,那还有什么说的?”那道人双手乱摇,叫道:“且慢,且慢,听我说完。

不过关夫子的脾气十分暴躁,动不动就发火骂人。他眼下在本堂中不过是一个寻常

兄弟,大伙儿见到他,心中已先怕他三分。他一做香主,只怕谁也没一天安稳的日